首页 > 小说 > 故山归梦之画入道 > 第15章 征人未还
祝青每日给他施法,让他苍白的,脸看着不那么苍白,病弱的身体看着不那么脆弱,公子时常全身发冷,四肢僵硬不得动弹,她便每晚钻进他被窝里,一面说着叫人脸红心跳的情话,一面整夜整夜的用功替他驱寒。
“秦郎,你抱着我吧。”
“秦郎,你若睡不着,就瞧我一瞧,瞧着瞧着,便能睡着了。”
“秦郎,还冷吗?”
“我的小相公,我用五倍年修为为你续命,将来,要如何还我呢?”
“你们人间有个说法,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知你素来不愿求我,对我,也素来没有对别的女子那般的君子风度,可我是你的妻子啊,不管你愿不愿承认,我都是你的妻子,这辈子,你总该还我些什么,你说,还什么好呢?”
“小相公,你一定要多活几日,最好活到我厌你倦你的那日。”
夜凉风静,帐篷外,有号角声响。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秦冉每日被四五个火炉围着,身体里积攒多年的寒气还是叫他抑制不住的发抖。祝青觉得自己五百年的真气都要耗尽了,却始终暖不热他的身体。
还好,仗打到现在,胜负已定,那些问着人血味儿吃饭睡觉的日子,总算要过去了。
还朝前半月,姜丰忙着安置降军,抚恤战争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百姓。战胜的捷报一封封越过千里江山传至御前,可胜利之师睁眼闭眼看着满地残骸鲜血,却都凝眉远眺,好像越过千山,能看到他们朝思暮想的天下大统,太平盛世。
枕戈待旦的紧张沉重,渐渐被归家的渴望冲的支离破碎。祝青能看出来,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秦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他二十岁的寿命,能撑到今日,不过也是那一口气的功劳。
边疆苦寒。归朝前夕,军营里杀牛宰羊,喝酒欢庆。
虽是欢庆,可席间诸多人,酒还未喝尽兴,却接连流下泪来。
最后欢笑哭喊混成一片,粗糙的青铜酒杯撞击着饮饱了鲜血的刀剑,有人借酒疯一锤挥在战鼓上,响声震天。
战争带给失败者,是彻底的灭亡;而带给胜利者,是一场鲜血淋漓的噩梦。
姜丰就这样陪着将士们,一杯又一杯的喝酒,醉倒时有人指着身边的人骂娘,有人指着头顶骂苍天,同杀敌时一样酣畅痛快。
彼时秦冉却窝在营帐里,抱着一个大暖炉,垂着眼皮,听妖怪祝青给他讲故事。
她给他讲了一个不算故事的故事。
“这世上有一种鸟儿,叫白寰,数量很少,鲜有人知晓或见过。可你那狠毒的二娘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使了什么手段,放进那没有门的金笼子里,当做礼物送给你。那白寰被人养着,会吸人精魄,不过它长得小,胃口也小,三五年吸不死一个人。而你养的那只,好像特别特欢喜你,它忍着饥饿不害你,自己的寿命却越来越短,只是还没等到枯竭而死,就被你爹请来的道士一把火烧死了。”
“它死后还忘不掉你,一缕魂儿留在人间,钻到了姜氏的肚子里,姜氏诞下的女娃娃,因那白寰作祟,成了个爱哭的傻姑娘,生下来不受宠爱,遗弃在旧院子里,傻姑娘就一直等着她的哥哥,等他回来带自己离开那个冰冷寂寞的地方,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秦冉静静的听着,末了长叹一口气,“我说瞧着毒妇姜氏生的丫头,怎么没由来的有些心疼。”
说完了,继续昏昏沉沉。祝青又讲了别的故事,他就听她一直一直的说,从天亮说到天黑,又从天黑说道天亮,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他心里觉着好笑,却不笑,恐这妖怪不高兴了,将自己仍在还朝的路上。她不厌其烦的说着,他便认认真真的听着,遇上某日病好了些,他就睁开那双好似被薄雾蒙住的双眼,瞧着女妖怪好看的脸,轻声道:“别的妖怪都如阿青这般,有用不完的寿命,也有说不完的话吗?”
女妖怪笑眯眯道:“相公可是烦我了?”
秦冉道:“不烦,只是觉得阿青声音好听,怕听多了,习惯了,日后上了黄泉路,愈发想念,愈发寂寞了。”
妖怪抱着病弱的公子,坐在胜利之师摇摇晃晃的马车内,矫情的流下两行情泪。
凯旋那日,自关外到楚国皇都,七山十六水三十八城,皆开城门,鸣锣鼓,迎接大楚的凯旋之师。
连尚在母亲怀中要糖吃的三岁小儿都知道,楚国终于统一了。
人们盼望着见到那个传闻中惊才绝艳的小丞相,听说他以少胜多,望龙关大败明国五万军队,听说他不费一兵一卒攻下三城,听说他平日里不爱笑,却因对那个不知哪来的红衣女将军心生倾慕,见到她才稍稍弯弯嘴角。
可丞相秦归之,却死在归朝的荒凉古道上。
自古是,塞雁高飞,征人未还。
那天,是仲春的最后一日,花落了满城,楚王自鎏金龙辇上走下来,亲自迎接胜利之师,亲自为秦相送葬。
可秦冉的尸体,早在军队路过浮玉山时,就葬在草木葱茏的山脚下。
大将军姜丰带回来的,不过一身秦冉出征时,穿过的藏青色衣袍。
而他下葬那日,百鸟衔土而来,群兽为之掘穴,不封不树。
(此句取自《拾遗记·虞舜》“冀州之西二万里,有孝养之国。其俗人年三百岁,而织茅为衣,即《尚书》‘岛夷卉服’之类也。死,葬之中野,百鸟衔土为坟,群兽为之掘穴,不封不树。”)
又有翠色衣服的绝色女子立于坟头高歌,歌声悲戚,使天将大雪,五日五夜,不曾停歇。
后来,史书上这样记载:
秦冉,字归之,楚人,长泽元年生,少聪睿,十三离家,无人知其踪。十八始归,入仕。二十一岁,拜右相,功绩斐然。后为军师,率军出征。天楚元年,大败明、离两国,还朝之日,死于恶疾,葬于浮玉山脚。
寥寥数语,秦归之二十三年短暂的一生。
人活着时的罪恶或功绩,百年后,不过变成白纸上的几笔墨水。
史书中未曾提到战场上红衣的女将军,更未曾提到秦冉坟头上,那高歌五日的,翠衣倾城的女子。
周涯长叹一口气,合上书,似做了一场大梦刚醒,他摸了摸古旧泛黄的书皮,脑袋里百年前那场大战依旧挥之不去,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战场上红衣猎猎的女将军。
突然心口一痛,红衣女将军。。。。。。女将军。。。。。。。
他想起之前做过的梦,梦里也是一个踩着千万人的尸骸,对他盈盈一笑的女将军。
书里未曾描写过多那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的场面,可周涯却似隔着一百年时光,闻到了昔日铺天盖地,日夜萦绕着的血腥味。
待他心口的痛渐渐消失,意识终于抽离出来,看着这本旧书,却不由得笑了笑。
这野史写的太过真实,真实的,不像是野史。
周涯恍然一下,盯着手中旧书,忽然忘了,这书是从何而来,又是何时,被谁放到他手边的。
小说《故山归梦之画入道》 第15章 征人未还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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