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

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雨顺着屋檐悄然落下，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锦绣玉帐，朦胧细纱，卧与其上的身形不可其视，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

卧与塌的女子唇齿微张，却若玲珑轻响，带着些许戏谑的语调响起：“大病初愈就往我这里跑，世子你还真是猴急。想那林将军英雄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分不清缓急的小纨绔，可惜了将门无后。”

应她的男子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黑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柳眉下黑色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任谁看都是满腹经络的青材，但若是说出他的名号，必定令人惊掉嘴巴。

青州世子，林毗。

那林辰业何等英雄豪迈，但这林毗却看起来弱不禁风，都说将门虎子，此话放在这位世子身上可当真贻笑大方，那侧卧于塌的女子也大有来头，乃是墨家之后！

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当初师异道，人异论，百家之言宗旨各不相同，无所适从。前朝圣人随即罢百家而独尊儒术，至思想一统。儒家被奉为正统名家，而其他则被视为逆行者！乱世之下有人随遇而安，有人踏水而行，为保墨家延续，墨家弟子铸以密地，广聚闲财，只为在乱世生存，这密地便被称为墨甬！墨家第十任巨子为保墨家底蕴将所有编纂为书铸以《七星术》，但随墨家的内部纷争，而逐渐消失在世人眼前，分裂后的墨家逐渐形成了以河东裴氏，琅琊李氏为主的两大望族。女子名唤舒望，姓李，家兄是李家之主李玄机，也是江湖竹内七贤之一。

“十二岁那年，林辰业带我入了军营要教我沙场行兵之能。林辰业问，古往今来能称得上将才得都有谁！我答，一个都没有。”

“林辰业问，那霸王楚辞敢以八百铁骑纵横天下，与高祖划江而治，可称得上将才？我答，霸王楚辞虽武力披靡天下，但为人刚愎自用，听不进忠言，最后落得刎与江畔的悲惨下场，可称一员虎将，难称将才。”

“林辰业又问，那魏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下更有百万雄兵为之鞍前马后，忠心不二，这般胆识可称得上将才？我答，魏满为人多狐疑，滥杀贤良只因一两句道听途说，晚年时欺人寡妇，独揽朝纲。可称乱世奸熊，难称将才。”

“林辰业在问，那前朝飞将军镇守边西，佑天下歌舞升平，四方臣服，可称将才？我答，飞将军心怀鸿鹄之志，可惜为人执拗，在朝中树敌良多，最后落得分尸结局，可悲，可叹。”

李舒望饶有兴趣问道：“若你为将可比楚辞，魏满，飞将军？”

林毗轻笑道：“自然不比。”继而眸中散出精光，满是豪情道“但我若为将，定不学那楚辞刚愎自用，不学那魏满生性狐疑，不学那飞将军心思不活顺。若我为将，定护我大文传承千载万世！”哪一个男儿不愿披铠握枪，不做那金戈铁马的战场杀伐梦？林毗的眸中也漏出些许向往，但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林辰业那老东西一生战绩太过明眼，我此生怕是为不了将咯，只能在此处跟一个寡妇饮酒作乐。”

李舒望眉目一皱说道：“谁是寡妇。”

林毗把玩着酒盏勾勒出一抹笑意，看着那个他自认为当世最懂她的女子笑道：“来年春，小爷我十八大寿，困扰了我十八年的心头琐事就要落个分明，怕是这是小爷我最后一次过大寿，而你作为我的夫人，岂不是就要守了活寡？”

流言蜚语是从何时传进耳朵的，林毗也记不清楚，一开始只是些碎的言语，但近些年随着十八年关越来越近，青州城内的流言愈演愈烈，说那天煞妖星在林毗十八岁生辰那一天会在次来临，那妖星铜头，牛蹄，使一柄三叉刀戟，口吐烈焰，目射流光。说的有板有眼，令人不得不信，尽管林辰业对此事打压的厉害，但传出来的流言散播的十分迅速，直至传进他这个正主的耳朵里面。

林毗依旧是以往那个只知道寻酒作乐的林毗，似乎没有受到流言的影响，但他的心中对那旁人口中的妖星也满是惶恐，因为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做一个怪梦。梦中那瞧不清面貌的女子总是在念叨着一句话：“时间到了，这一次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梦魇，无数次林毗被惊醒，大汗淋漓！但随着十八年关的愈来愈近，林毗却突然对这妖星放松了下来这人啊早晚都是一抹黄土，不过早晚得事。

这十八年来作威作福，享受了旁人几生都奢求不到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林毗楠楠着：“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就算生辰那天小爷我去跟小鬼喝酒了，美人你可不能改嫁。”李舒望听惯了眼前男子的轻浮之语，但此刻满是忧虑的他倒是头一遭看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看林毗苦笑一下又说道：“我若死了，林辰业那老东西该怎么办？那老家伙跟那飞将军长了一个脑子，迂腐至极，不懂变通。朝中势力早已对他不满，他还不自知，小爷我老早就劝他打点好朝中关系，可他就是当做了耳旁风。若是被仇家剁成了肉泥，到阴间后我该怎么认出来他……”

林毗以往的夸夸其谈，今夜却变成了牢骚，那李舒望坐直了身子，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聆听，因为她懂，她懂这个看起来纨绔至极的官宦心思却比谁都细腻。她猜得出林毗心中的抱负，她听得出故作轻松的语调中有着无尽的不甘。

良久良久，林毗说的累了，眼前的坛酒也以见了底，一抹红晕出现在他的脸上，醉眼惺忪的林毗摇摇晃晃的起身说道：“美人，你不要太过想小爷，我会在奈何桥头等你，咱们生不能为夫妻，死了小爷可不能放过你，要是你敢令嫁他人，小爷我就砍了你丈夫的脑袋。”

林毗以饮了不少酒，路都走的七歪八歪，一时竟连哪里是门也找不到，像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富丽的房内瞎转悠。李舒望也并未引路之意，沉默许久在林毗找到房门就要离去的时候突然道：“背后集结起来的力量在大，但正面冲突时，又如何比得过中枢的权威？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就要离去的林毗身形微顿，那握着木门的手指因为使力过大而变得青紫，良久林毗叹出一口浊气：“权利来自中枢，但也失与中枢，而小爷我不拜鬼神不拜仙，不看沧海不信天……我信你，如今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而林辰业却是我唯一挂念，若我未死，自当不由你操心。我若死了，我希望你在林辰业死后能护他一个全尸。”

得到林毗亲口承认的李舒望也一瞬间恍惚，怎么着也无法将眼前这布局者和那个不堪的世子联系起来，于是说道：“不战屈人之兵，不抢看透天下棋局，不媚却巧走权利蹊径，这般心性之人，这些年却扮为纨绔子弟，瞒天过海，世子殿下，好深的城府。”

林毗笑道：“在这乱糟糟的天下谁人不想悠然一生，城府了，算计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爷我不过是个俗人，好色，好酒，好财，仅此而已。”

李舒望在问：“好好做你的纨绔不好吗？为什么非要逃出青州王费力为你编制的乐土。”

林毗微微抬头嘴角带着笑意，凄惨而决绝。淡淡道：“这众生的大业，不应当由那个老东西一肩担了去，更不应由我青州一肩担了去。我想要的不多，只是想守着林辰业以命换来的疆土安稳千载，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小说《一个小道爷》 第17章 青州世子（3）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