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至安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当一个人快要死亡的时候，你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潮涌一般的网状呼吸，像海湾夜幕下的涨潮一样，无序，汹涌以及愤怒。

是的，愤怒，他像只被命运愚弄的蝴蝶，眼里埋着焦炭和黑灰，虽然身体孱弱得在雨中摇摇欲坠，却也毅然决然地挺起了胸膛，雨水铺天盖地地摔在他的脸上。

你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谁，那可是他的杀父仇人，他可管不得杀死他老爹的是一个流氓还是神明，他都没有理由放过，不是吗？

黑影们再次围了上来，密密麻麻，像是一群弓背低吟的鬣狗，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用着属于他们的古老语言，仿佛吟唱，宛如哭泣，透露出急切的渴望，身体像蟒蛇般不安地扭动。

“叛徒......”

“真该死......竟然还敢回来......”

“坏胚子......天生罪恶......”

奇怪的语言，毫无逻辑地在李至安耳边炸响，那些充满着憎恨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他竟然能够听懂那些天使的低语。

他们围绕在四面八方，一模一样的双翼，一模一样的漆黑瞳孔，丑陋的面容更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虎视眈眈地盯着李至安叔侄，没有丝毫表情。

“别怕，这些家伙我一刀就斩个干净！”

寒风有一千种方式在桥上移动，男人劈开双腿，任凭雨水从西服袖口滑落，像一串铃铛被击碎在黑夜中，湿冷的长裤被冷风吹得飒飒作响，薄鳄鱼皮鞋却锃光瓦亮，宛如浴血黑帮里的谢尔比那样拉风。

“God-help-those-who-stand-in-our-way!”

男人叩开隐藏在黑匣子凹槽下的金属片，里面的机件带着清越的鸣声滑出，两侧的匣体呈扇面散开。

一柄熔铸了朗基努斯圣枪部分碎片的绣春刀，专门为屠神而设计！

朗基努斯圣枪，传说中唯一杀死过神明的武器，只要手持该枪，一百二十尺范围以内的人皆将臣服，持有圣枪者更可主宰世界的命运，只不过真正的朗基努斯圣枪早已断裂，留存在世上的只不过是熔铸了部分碎片的伪圣枪。

“此刀名为断水流，相传是明朝第一锦衣卫陆炳的佩刀，上上下下杀了几万人，后来因为杀孽太重，大乘高僧都压不住，被陆炳乘船十日弃在东海。”

男人将刀横在胸前，檀木鞣皮革为鞘，穗尾悬着一截肋骨，杀战止战之意，刀从鞘中滑出，冰涩冷凝水流纹，瓷蓝沿刀线留色，在雨水的冲刷下铮鸣作响，晦暗夜色中刀锋仍然透露出森寒，细听更有雨水断流的清脆回音。

“后来竟然又被人捞了出来，一群疯狂的家伙在白马寺里供奉了十年，每天檀香焚祭，最后用它熔了朗基努斯的碎片，重新铸造了这把屠神的好手。”

两人距离加百列大约一百米，雨水不停地冲刷着他手里的刀，发出空谷作响之音，男人此刻握着刀，看起来跃跃欲试，身上透露出矛枪般的锐气。

“小叔，那我怎么办？你有给我也准备一把嘛？”

李至安觉得此刻男人简直酷毙了，但是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和商店里打折的面包一样说有就有，全世界唯此一柄，比迪拜土豪那辆定制版的布加迪chiron还要稀有。

“我很欣慰你和你的父亲一样勇敢，但是这一次请让我来给你打个样。不过下一次，可能就是你一个人独自踏进地狱，身后连一个支持的人都没有，告诉我，你害怕吗？”

男人给自己点上了一支新的香烟，轻轻吐出一股白圈，这时候，他夹烟的姿势很稳，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他的脸时竟然有王爵般的孤独，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李至安的头。

“怕，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会逃跑，我会站在原地，迎接前来的神明，我知道，要么毁灭，要么往前。”

李至安昂首看向头顶的加百列，只觉得自己渺小无比，他聆听萧瑟的风声，不禁泪眼婆娑，他回想起人生前十七年的跌宕起伏，那些苦楚埋藏在心中是那般的晦涩难懂。

他抬眼看向空寂的天，无尽的雨水从那里落下，泪珠也像是断了线的雨点不管不顾从眼底倾斜，冥冥中似有感应，今晚将是他和小叔相处的最后一夜。他清楚，那个男人要当着他的面，将杀死他父亲的侩子手砍下神座，十年来的愧疚，男人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偿还。

“人类......不可信，你们背叛了造物主，我将审判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和生命......”

至高无上的十二翼炽天使，立于巨大的金色御座上，她垂目于曾经的信徒，上帝最得意的造物，如今竟然将刀戈对向了自己，神低吼，理所应当的愤怒——这是她的背叛者，现在要杀了自己取代她成为世界的主宰。

男人侧着耳朵，嘴角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他早就看透了这群高高在上的神明，视自己为人类的造物主，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可是她不知道，就算是蚂蚁，也有一怒而起叫嚣上帝的时候。

“神啊，人类早就挣脱了束缚的丝线，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听从你的审判，你还会有办法折断我的双翼吗？我想自由者并不会傻傻地任上帝摆布，现在，轮到我来将你审判！”

暴风雨是属于男人的浪漫，他抡刀成圆，长刀带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铮鸣作响。

“臭小子，回车上去，你在这里我施展不开，我可是个老瞎子，要是一不小心砍到你，怕是要那个神看笑话了，给我一个舞台让我牛逼一把，你只管看好了，我的刀快着呢！”

男人猛地一巴掌拍在李至安的屁股上，咆哮。

“跑！”

李至安想都没想，发疯一样调头往车的方向跑，他知道男人要发狂了，他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增添负担。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觉得男人是一个不负责任，烟酒成疾的恶棍，除了欺负他这个幼年丧父的侄子外，只会偷酒瓶子去小卖铺换啤酒。他从未想过男人有一天会这么的威风，抡圆的刀仿佛真的能砍断神明的御座。

“神啊！和我赌一赌究竟谁先坠亡！”

男人在喉咙深处爆发出高亢的吼叫，狂风是再一次的怒吼，无数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像扑向鲜肉的恶狼，他们的形体因为速度而扭曲，宛如从地上跃起的长蛇，刺耳的尖叫声充斥着男人的耳膜，可怕的声音从各个方向响起，而男人，是那些攻击聚集的最终焦点。

男人听着李至安的脚步声越跑越远，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臭小子，跑得真快。”

男人猛地压低身体，摆出浪客剑心护刀的姿势，阖上双眼深吸口气，雨水顺着脸上的肌肉线条滑下，身体四周撑开一道透明的气幕。

气幕笼罩的地方，时间的流动慢了下来，似乎风和雨都变得黏稠，黑影们也慢了下来，密密麻麻地将男人的身体掩埋，一切就像是一部慢放的电影，只有男人自己没有受到影响。

一秒，两秒，三秒......空气中只有男人呼吸的声音，似乎也蕴含了一丝愤怒。

横劈，上挑，惊鸿一瞥的拔刀斩！

水花在空中缓慢地绽开，香烟上的火星子簌簌地死，黑影仿佛被缓慢地斩成两半，粘连地撕裂开，浓腥的鲜血缓慢地溢出，都暂时地悬停在空气里，仿佛浓墨漂浮在水中，墨色的世界里男人的刀光就像是淬火的刀子，透着静默，震颤黑夜。

“痛啊！”

“是朗基努斯的圣光!”

“这下会被彻底杀死了！”

气幕炸开，汇集成无比寂静的霞光，时间突然加速，雨水坠落，黑影的肺里仿佛盛开灼灼燃烧的蔷薇花，硕大的花朵把胸腔撕开，血肉里飞出花瓣，染着血像焚烧的光，身体无情地随着雨水坠亡在地上，大风仍在吹，一切却都是灰烬。

“来吧！现在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中，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

狂风推搡，男人大气一吐，宛如成堆的云朵悠悠荡荡，他身着黑色西装单手插兜，将断水流对准了神明，黑眸深邃看不出一丝情绪。

“人类，你很强大，血统远比我意料的要强大，我可以许诺你无尽的生命与至高无上的王权，你可以永远追随在永恒的身边。”加百列说，“神，从不对凡人撒谎。”

男人嗤笑，他摇了摇头，失明的双瞳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将烟蒂踩灭在脚下，冷冷地说道。

“我可不能让那个孩子失望，王权什么的就算了，我只想听到，神被逼到极限是什么样子！”

在这片土地上有两种死亡是最为常见的，一种是像草芥一般随风摇摆，被人踩了一脚或是被牛羊吃掉，就算没有遭遇什么变故，最后也会消散在风中，当作明年春来草芥发芽的养分。还有一种死亡，尽管也是如同草芥一般死亡，在苍茫的大地上燃烧，为了其他的草芥能够安逸地在这片大地生活，也许最后还是无法摆脱被牛羊吃掉的命运，但是至少曾带来过一丝光明，不是吗？

“那就战吧！”

男人狮子般咆哮，心里想着很多年前自己的大哥也曾做过类似的事，独自一人将神明杀到退无可退，只不过当时缺少了一把趁手的兵器，杀不死那头拥有无限恢复能力的十二翼炽天使，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攻守之势异也！

加百列，你是否记得十年前的那对屠神的兄弟，往事重演，你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丝恐惧。他咆哮着高高跃起，挥刀杀神，身后撑开漆黑的羽翼，足足有八对，那一刻他的背影灿烂得像是焰火，他既是人类，也是天使，怪不得加百列称呼他为叛徒，他是为人类盗走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是路西法手下反抗上帝的至高七柱——【撒旦】！

“群星闪耀，为了【撒旦】！”

男人的双目是血红的，断水流清越的铮鸣变成了嘶吼，四周的雨水全部汇聚过来阻挡在他的面前，男人仿佛持刀迎面砍上了一条瀑布，全身骨骼爆出清脆的响声，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

“你恢复了伤势？”

“是的，十年前你们不仅仅将我击成重伤，杀死那个男人也让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不过你们的贤者之石是虚假的，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

“假的？”

男人似乎忆起了那段封存许久的记忆，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双目逐渐变得癫狂，没错，当年他和哥哥被议会那群人给算计了，否则以他大哥的实力怎么可能败亡，那可是几千年以来最强大的【撒旦】，他想回去怒斩了那群卑鄙小人，但是此刻亡命之徒退无可退，面对一个完好无损的神明，掉以轻心的代价可是瞬间败亡！

男人被水流击飞了出去，他将断水流***湿润的沥青路面，巨大的动能使得男人滑行了数十米才完全消散，刀落的地方，火星四溅。

“臭小子！开车走！”

他猛地回头对车内的李至安吼叫，血珠从他的皮肤渗出，整个人像是要碎裂一样，浑身蒸腾起浓郁的，血红色的雾气。

“臭小子，计划有变，下面是老子的个人秀，不需要观众，你留在这里，我还有一些大招用不出来啊！”

男人活动着流血的胳膊，挣扎地站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加百列，却是在对李至安说话。

“臭小子，相信我，只有你活下去了，我们才有再见的日子。小雅的学费我已经替她交了，剩下的钱都存在银行卡里，回头我托人给你送去，密码是你的生日。”

“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给老子看看你的神谕，真遗憾，没能当着你的面，砍断神明的御座。”

男人听到引擎的咆哮声，嘴角渐渐露出微笑，但是很快笑容就消失了，因为奥迪R8野兽般的咆哮越来越震撼，从他的身边越过，像一道雷霆从断桥上跃起，撞击在一层看不清的雨幕上，十缸发动机像濒临绝地的困兽一般拼命吼叫，所向披靡！

四周的水壁挤压过来，李至安十指抓握住方向盘，残破地呼哧出几个音节，他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唯有一死，身体和奥迪R8一起坠入冰冷的泰晤士河，在那个瞬间，他踩死油门，任凭风雨袭扰，任凭命运安排，就算下一秒即将死去，他也要让这个狂妄自大的神明尝一尝草芥的愤怒！

“我未尝不怒啊！”

李至安漆黑的双眸瞬间变得如同亿万颗太阳一般闪耀，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加百列的眼睛，对了，就是这个，有什么东西从天空劈下，加百列突然意识到症结所在，这种眼神应该出现在一个凡人身上吗？他像一个小疯子，小赌徒，做事仿佛不顾一切又孤注一掷，周身的刺张牙舞爪地刺向全世界，耀眼得仿若劈开黑夜的星河。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加百列亲切地呼唤，眼底仿佛有一层朦胧的水雾，身躯微微颤抖，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无数纪元的等待，终于让她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身影。

不可一世的神明竟然落泪了！

此刻，在李至安不知道的灵魂深处，一个头戴王冠的金发小恶魔正在兴奋地大叫，火红的眼底流淌着迫切的渴望。

“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欢迎回来！”

小说《以撒旦之名杀穿神的梦境》 第六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