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有任人感慨的题材，像烈酒，香烟，写进文字里刺鼻，微醺，这都是好故事，却不是好人生。

李至安缓缓放下窗户，把手搭在车窗外，无形的风和冰冷的雨水在指尖穿梭，但是此刻他的内心却不平静，眉头微微皱起。

“真是太胡闹了，哪有瞎子抢车开的。”

男人嘿嘿地笑了起来，向李至安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脸庞在黑暗中随着红色的香烟星子和车窗外的灯光忽明忽暗。

他在出了酒店的第一个街口，就从李至安的手里抢来了方向盘，理由是他还是个孩子，不会抽烟的男人算不得成年人。

好在奥迪R8有自动巡航功能，男人只需要扶着方向盘走直线就可以了。

李至安捏着额头靠在冰冷的座椅上，抬眼只能看到一片天，漆黑的天，铅色的云层覆盖着穹顶，跟着一声暴雷，成千上万吨水向着大地坠落，雾都在大雨中震颤。

一道枝形闪电在不远处的伦敦塔桥上空炸响，李至安不放心地拽了拽安全带。

自从那道狭窄的车门关闭开始，现实就被隐匿，流淌在他鞭长莫及的时间裂缝中，不断流动的黑，倏忽即逝的光点和无法窥见全貌的车头，是他能看到的一切。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李至安随手打开音响，放出的音乐是Maksim-Mrvica的《克罗地亚狂想曲》，热烈浪漫的曲调像一条把他拖出泥泞沼泽的救命绳索，刺激着他的脉搏和心跳。

“伊甸园，神明的国度！”

李至安以为男人说的是英国的一处地名，他听着窗外传来粗犷的风声，心里却想着，此刻的妹妹应该一个人坐在电视前，呜哇呜哇地追着甄嬛传吧。

深夜空旷的马路，雨丝顺着夜风肆意飞扬着，在它们跃动着的舞台上，一辆纯黑奥迪R8穿梭其中，氙灯破开夜幕，两旁的树木和防护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往后倾倒。

“臭小子，你不是想知道你老爹怎么死的吗？小叔我现在就告诉你！”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像是台发了疯的节拍器那样左右摆动，黢黑的穹顶下不断地电闪雷鸣，还有几道电光笔直地砸向泰晤士河面。

男人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地跟着音乐吼了几声，在亲侄子面前演了十年的软蛋，今天终于是硬气了一回，天空像是奏起了摇滚乐，之后车速便越来越快，脚底这条路直通伦敦塔桥。

“***，你特么不要命啦！”

克罗地亚狂想曲的***也比不上李至安此刻的心跳速率，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不知不觉将车速踩到了300码，黑武士像是一把断水的快刀，将车前飘荡的密集雨珠撞得粉碎。

“小安，记住！你可不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小瓦匠，你叔叔我也不是孬种，我们家族生来就是为了屠神的！看过《终结者》嘛，没错，咱们现在就是John-Conner！”

雨声，雷声，内燃机的咆哮声，宛如霹雳在李至安耳边炸响，男人的声音几近怒吼，松垮的皮肤绷紧，宛如红热的铁被泼上冰水淬火。

“你在发什么疯啊！我特么不认识什么John-Connor，我只看过果宝特攻！”

李至安紧紧攥着安全带，忍不住尖叫起来。

“哈哈哈，臭小子，橙留香也不错。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油门到底，奥迪R8黑武士车身震动，昂然加速，宛如野兽抬头，轰得驶上伦敦塔桥，三秒钟后，随着一道惊雷劈下，电光宛如亿万颗太阳炸开，炽烈的白光将乌云撕开一条线来，整片世界犹如白昼。

李至安蜷缩在车内的角落里哆哆嗦嗦，在模糊的景象中，他看到窗外的火光映红了天空，无数焦黑的人形从天空中坠落，数不清的生灵在泰晤士河面奔跑号叫。

远处，伦敦塔桥已经变了模样，苍蓝的鸦群穿过火光冲天的断桥，直到黑暗的尽头，他看到一头狰狞的白龙盘桓在鲜血淋漓的塔楼上，漆黑的竖瞳狡黠诡异，宛如末日降临前世界的审判者。

随着它仰头喷出燎天的火焰，一轮巨大的红月在它背后缓缓升起，颜色浓郁如血。

铺天盖地的恐惧忽然淹没了李至安，窗外有刺眼的水银光照进来，把他和男人的脸都照得惨白，耳边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咆哮和广播的声音。

“将军，放心往前开，我们为你开路！”

两辆阿帕奇武装直升机一字排开，在暴雨中犹如搏击风浪的海燕，搭载着一门30毫米机炮，每分钟能够发射数百枚炮弹，此外还携带多枚地狱火导弹和M260型火箭弹，护送奥迪R8与巨龙对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龙，这个世界怎么还会有龙！”

李至安骤然缩紧瞳孔，眼里透出巨大的恐惧，他慌忙摸着口袋，打开手机拨打110。

“该死，这是英国，手机没有信号。”

李至安气急败坏将手机扔到车后，他看向男人，发现他满脸都是汗，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说不出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身子躬得像虾米，眼睛死死盯着断桥处出现的白色漩涡。

“放心，放心，你叔叔我可不是一般人，只是真人不露相，那条宠物龙可杀不死我，咱们可是要去屠神的啊！”

“系好安全带！”

仪表盘闪过凌厉的蓝光，李至安一眼就扫到了时速表，时速四百码，V10发动机竭力发出嘶吼声，仿佛下一刻油箱就要彻底爆开。

“群星闪耀，为了【撒旦】！”

两辆阿帕奇武装直升机从清晰的黑夜俯冲而下，数不尽的炮弹伴随着滔天雨水倾斜而下，两颗地狱火导弹直追巨龙双翼，犹如雷斧劈断崖石。

天际银蛇游走撕裂云层，黑武士长声呼啸，奥迪R8以最大速度从断桥冲了出去，飞向白光，单刀直入撞了上去，霎时间空气似乎凝固，雨水降落的速度仿佛被放缓一万倍。

李至安忽然看清了，透过丝丝缕缕的白光，那漩涡里站着......

他的世界观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世界完全破灭，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天国之门凛冽的塔尖直穿云霄，伫立于李至安目光所及的极限，日影与月影高高悬挂，拱门之外的水面星波零碎。

天门下，阳光穿过乌云，天空降下一缕彩虹，李至安抬头，他看见羽毛落下，白色光芒中漂浮着山一样伟岸的金色御座，上面雕刻着黑色与银色错花的蔷薇纹路，流淌着晶石般耀眼的辉光，火红玫瑰铺成一道道通向御座的道路。

金色御座上坐着巨大的白色身影，十二翼金翅大天使，全身银白色的金属甲胄，圣光洒在上面，甲胄像是蒙着一层透明的轻纱。

她双手持着象征审判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锋利的剑刃宛如新雪初霁里划破长夜的白虹。带着银色蔷薇花纹的假面，一双金色的眼眸宛如无边黑夜的浩瀚星河，晶莹的赤足踩在一片朦胧的黑中。

李至安宛如见到了神明，那道白光透露出的不仅是温暖，还有宏大与庄严，让人控制不住心神，渴望靠近，虔诚地拜谒在她的脚下，亲切神的光辉。

上帝之手，十二翼炽天使——加百列！

李至安曾经在圣经中读过她的故事，一如传说中，手持着代表审判罪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象征着智慧，同时也掌控着审判，统治，复活，与死亡的权柄，被誉为唯一拥有与上帝匹敌之力，带着纠正一切与上帝意志不符的错误的职责而降临人间。

炽天使，本该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画里，现在竟出现在李至安的面前！

但是李至安根本不信神，至少目前为止还不完全相信。

车身越过白色漩涡，稳稳当当地落在伦敦塔桥的另一头，只是这个空间里只有断桥，暴风雨，黑影和奥迪R8，两人仿佛进入了一处与世隔绝的黑白胶卷中。

无尽的黑影从泰晤士河面跃起，它们扒在车门上，疯狂地敲打着车窗，它们隔着沾满雨水的车窗凝视李至安，居高临下，就像一群死神围在垂死者的枕边。

“它们是什么东西！”

“天使，双翼天使，最垃圾的那一批，不用怕，叔叔我一巴掌就能拍死一群！”

这里就是神明的国度，伊甸园！

“臭小子，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李至安听不懂，他想男人大概是吓傻了，怎么满嘴都是胡话，只是这时候李至安的大脑深处一阵剧痛，杂乱无章的祭祀声在耳边响起，沸腾的血液像是有恶魔化身的腾蛇缠绕在滚烫的血管。

世界瞬间切换成黑色，静止的黑色，无尽的黑色，像是有狂风割破了李至安的耳廓，在灰色的梦境中他正向深渊跌落。

下坠，失重，耳鸣。

突然之间，有一股来自地心的力量将他托起，先是漂浮，然后不断盘旋。

李至安感到脑内似乎有一台机器在高速运转，神经紧绷得好像随时就要断裂，他奋力睁开眼，汗水浸透衣领，待视线恢复，一抹金色突然占领了他的世界。

那是一个身着纯黑小礼服的金发小男孩，手里拿着黄金雕刻的王冠，正蹲在李至安的面前，一双红宝石般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谁？”

男孩稚嫩的脸上流淌着辉光，他将王冠戴在自己的头上，神秘兮兮地自言自语道。

“不是他，不是他，还缺少点什么。”

李至安不明所以，被弄得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么点大的小男孩，看到他后竟流露出那种“等待了几千年”的悲伤与不解。

“喂，小孩，你究竟是谁?”

“谁允许你直视本王的？”

男孩缓缓地扭过头来，他火焰般的瞳孔里仿佛有雷光在闪，李至安所有的意志在这一瞬间被那雷霆击碎，他全身猛地一颤，仿佛濒临死地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拽去。

“这是怎么了，我们要死了吗？”

李至安的意识回到现实，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醒来，他缓缓抬起头，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黑影，仿佛在这一刻整个世界的清晰度和音量都被调高了不少，这种感觉，就像是失明多年的瞎子第一次走出房门，看见绚烂多彩的鲜花。

他茫然地看向男人，只见自己的叔叔手腕青筋怒跳，双手紧紧扶着方向盘，右脚踩死油门，没有半点表情。

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空气里似乎都能闻到橡胶燃烧的臭味。

“臭小子，在这个时候受到恩典，等结束之后，让我好好看看你觉醒的神谕，可别给咱们老李家丢人啊！”

雨夜里，纯黑的奥迪R8犹如瞬发的箭矢向前飞出，极致的推背感使得李至安的后背紧紧贴着座椅，男人靠着听声辩位的能力，像一头暴躁的野牛轰然撞向密密麻麻的黑影，简单又纯粹的杀戮，红色的血液泼满了车前的舷窗，甚至从缝隙里渗透进来。

“不要怕，虽然第一次跟着大哥进入伊甸园的时候，我也很怕，但是怕是没有用的，珍惜机会，睁大你的双眼，也许下一次就是你独自面对！”

雨点的寿命只有一秒，重力加速度羁绊着它的余岁，此刻，在雨水织成的噩梦中，一场人类与神明的大战拉开帷幕。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瞎子领着一个魂不守舍的少年，与一群神明的战争。

奥迪R8仿佛化身夜幕中一把锋利的无形匕首，杀气撕破雨帘，穿过黑影，男人猛踩刹车，车轮在地面滑动，接近失控的边缘，浓腥的血在风中拉出十几米的红色飘带，又立刻被暴雨洗去。

换挡倒车，再换挡，加速，奥迪R8像一辆无情的碾压机，沿着伦敦塔桥来回冲撞，车轮下传来令人心悸的声音，骨骼，羽毛，血肉被碾碎的声音，像一曲曲诡异的交响乐......车身不停地震颤，一个又一个天使被撞飞出去，男人始终踩死油门，这辆车在他手里变成了屠杀的机器。

“别怕，你将来可是要继承【撒旦】的名号，这个世界，除了几个老家伙，没人敢对你无礼的，拿出点气概出来。”

男人的大手轻轻地伸到他的身后，温柔地拍打着李至安不停颤抖的身体。

红热的发动机慢慢停止了轰鸣，男人将奥迪R8停在桥边，他打算真刀真枪地与这群天使火拼，古朴的黑匣子被他从后备箱取出，上面赫然雕刻着银翼的标志。

李至安迈动双腿，机械地跟着男人下车，和他肩并肩站立在雪白的大灯前，男人一手拖着黑匣子，一手伸过来挽住李至安的胳膊，他可是个瞎子！

“当年我也是这样跟着你爸，全世界四处屠神，无一败绩。直到有一天，我们接到议会指示，在英伦地区出现了加百列的伊甸园。不过那一次我们失败了，失败的代价就是你爸付出了生命，而我继承了他【撒旦】的名号，但同样也付出了一双眼睛。”

来自夜空无极深处的细雨，在车灯的光圈里，纷纷扬扬，倾泻而下，闪着银光。

“但是今天不会再重蹈覆辙，我向你保证，你会毫发无伤地走出伊甸园，而我，将亲自砍下加百列的头颅！”

李至安紧紧地握住男人的手，他从未觉得男人有这么高大，山一样不可撼动。

“神啊！来吧！到了我们算总账的时候了！”

男人金刚怒目，犹如狮子咆哮。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之外是无边的黑暗，暴雨似冰晶在黑夜里喘息落地，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雨水都汇集到这处狭小的空间里，雨水与雨水之间并排挨着，反复拉扯，直到闪电在空中发出剧烈的绝响，代价则是世界的停表，在雷光的照耀下，雨水仿佛停滞在半空。

多么了不起呀！人类向神明宣战啦！

小说《以撒旦之名杀穿神的梦境》 第五章 四野茫茫 雨落疏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