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武将凋零，实属一大患。这些年陆陆续续折去太多了。沈家上官家两大将门世家，如今只剩了上官家，且上官鼎老将军垂垂老矣。早些年守梁周边境巫山一线的荆家，也就是帝师荆行之的独子和他的夫人，双双马革裹尸，就连先太子萧秉，也消散在若水河畔。放眼整个朝堂，后继无人。如今防线最弱处便是巫山，由郑逍将军守着，大周偏偏近些年杀出个叫燕青山的新秀，有几分定要踏过巫山一线的势头。

偌大的上官府只剩下上官婉儿一人。不到四岁的上官宥也一同去了边关，上官家的儿郎都是生在边关长在边关，长大后守在边关最后死在边关。这是每一代上官家人的宿命。

“这一个接一个的走，现在你这怪冷清的。”萧阑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

上官婉儿背靠树，灌了壶茶，“你这是想南乔了还是想我哥了？”

萧阑将昨日从唐家顺来的糕点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南乔待在这里的几个月，她没少来串门，一开始是有几分担心她，而且自己也曾在张生面前夸下海口，一定会照顾好她。后来是有些喜欢看她日日拼命上进，有种自己也在努力的错觉，甚至一反常态的多读了两本书，也手痒痒的拉了两把弓。

“ 雁门关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上官婉儿轻轻摇头，“只能等我哥的家书了。”

萧阑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在我看来，做皇帝是这世上最不痛快的事，他们为什么还要争得头破血流呢？”不说别的，就她皇帝老子那对上管家的态度，又要用，又要防，还得信，天天想那么多事，身体能好就怪了。

“可能是都想做刀俎，而非鱼肉吧。”

“什么刀俎鱼肉的，我萧阑就只想和你一起去边关，做自在翱翔的鹰。”可惜她们一个两个的，都被困在京城。

萧阑的志向只有上官婉儿知道，她崇拜上官鼎老将军，便打小黏着上官婉儿，二人亲密无间。虽然萧阑不懂骑射，拿不起枪也挥不动剑，夫子的课业永远都是马马虎虎，但她唯独苦下功夫熟读兵法，边关战报一封不落，敌国将领的排兵布阵也是反复揣摩。因为年少时萧阑曾说过，“日后等你做了将军，我便给你做军师。”她们都没忘记，也都在期待着那一天。

“那我可不得斩了敌方将领的头给你泡酒喝？”上官婉儿打趣着接话。

这苦闷的人生，也只能自娱自乐了。

萧胤的这场风寒，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前几天还上了朝，今天午睡后又倒下了。宫人前来禀报时，萧阑急匆匆的进了宫。

“父皇。”萧阑许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小时候坐在他的肩头，总觉得父皇高大威猛。如今却是白发丛生，老态龙钟了。双眼浑浊目光微微发散，再不复年轻时的锐利。他真的老了，萧阑突然难过的落下泪来。

“小十五，你来了。”萧胤看着这个最小的女儿，一脸慈祥。一眨眼，小丫头就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难怪自己老了。“你的亲事一直还没有定下来，你可有什么想法？”十五个孩子里面，他最疼爱这个老幺，心性单纯善良，趁自己还在，他想给她指门好的亲事，保她下半生无忧无虑。

“不急。”萧阑擦掉眼泪，“如今有些不太平，我等父皇安定天下后，再好好给我挑一个。”

“父皇老了，这天下，该交到你们这代年轻人手中了。”他一直不肯放权，是心中未有定论。如今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有些事，要计划了。

宫人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萧阑吹了吹喂他喝下，又理了理被子，“好好养着，莫要多思。”她带着几分撒娇，“待您身体好些了，我给您带宫外的冰糖葫芦。”还记得小时候，萧胤也是用冰糖葫芦哄的她。

萧胤笑了笑，“好。”他敲了敲她的额头，“那还得是五芳斋的。你小时候便只吃那家的，有时候奴才去的晚卖完了只能买别家的，你还哭鼻子闹着说不好吃呢。”

是的，小时候还曾扬言说，等长大后她跟着朱璟做生意有了钱，就买下五芳斋，如今想起也只能做戏言一句了，她早就忘了。

等萧胤睡着后，萧阑才起身离开，转去西边咸福宫看了一趟兰贵妃，后者悠悠的在院子里种她的花草，母女俩随意唠了几句便准备出宫去了。萧阑一个人走啊走啊，走了许久才到奉天门。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层层宫墙，道道宫门，明明富丽堂皇，却偏偏觉得染了几分幽怨和凄凉。不知怎的，她突然生出一种茫然的惆怅，以及无力的渺小感。

最近萧桁和萧彦之间倒是风平浪静，二人都本本分分的做着萧胤分派给他们的事，但兰贵妃和严贵妃在后宫却是卯足了劲斗得如火如荼，都到这时候了，不装了，平日里什么姐姐妹妹的，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走到现在，若不赢到最后，成王败寇，谁知道是网开一面还是赶尽杀绝呢？大家都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嘉王妃荆若华，爷爷荆行之，是为帝师，父亲荆怀明，是为将军。娘亲在怀她九月时不慎受过一次伤，早产，最后虽然母女平安，却都落下病根，荆若华自小体弱多病。昭德十二年，荆怀明夫妇于巫山战死，下属晴岚带着这根独苗苗回了京城，一眨眼就是十年过去了。

荆若华身子骨不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京郊行宫的温泉泡上一泡。自回京后，从未断过。

晴岚备好马车后，又去厨房拎了些吃食。“王妃，可以出发了。”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隐隐透着的病态让她原本艳丽大气的容颜添了几分柔弱。晴岚为她再理了理发髻，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为人妇，一路从巫山到京城再到这嘉王府，成为彼此陪伴最久的人。

荆若华起身，“晴姨，走吧。”

由于上官懿去了雁门关，京中一些未完成的事务便由上官婉儿接手，日日早出晚归。萧阑闲着觉得无趣，便一大早去唐府将阿九拽了出来。二人吃了五芳斋的冰糖葫芦，又漫无目的的晃荡了一圈。这也才不到午时，找点什么乐子打发时间呢？萧阑转了转眼珠子，“诶，我教你个又好玩又有用的。”拉着阿九便去了京郊，选了块很大的草场，悠悠的牵来两匹马。”

“会骑马吗？”

阿九摇头，“不太会。”去年冬天，唐渝倒是教过半个月，但她学的并不怎么样。

“今天，我就勉强当你半日的师傅，教你骑射。”

但据她所知，那一大群人里，就萧阑一人不懂骑射。阿九忍不住笑出声来，“楚怀公主，您真的要教奴婢骑射吗？”

“你放心，我上过骑射课的。虽然我不会，但理论知识我可是门儿清。”她拍拍阿九的肩膀，“我不是个好学生，但不妨碍我成为好老师。”

阿九笨手笨脚的上了马，握紧缰绳。

萧阑自信满满，“我保证把你教会。”

阿九点头。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我老师说过，这骑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和马的节奏需保持一致。”萧阑轻咳一声，“南乔你自己感受感受？我松手了。”随即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动作有些生疏，跟在阿九身后，“放松，不要怕。”她扯着嗓子喊道，“把自己想象成精通骑术的人，这马在你手里就是个小鸡仔，直接冲。我哥说了，学骑马，摔几跤就好了。你那马温顺，摔不出什么问题的。”

阿九听得哭笑不得，字字句句都透着些不靠谱，却又觉得有点道理。于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阿九一鞭用力抽在马屁股上，瞬间飞奔出去，她死死攥住缰绳，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慌张极了，“楚怀公主，这现在呢？”

萧阑还在为方才那一飙而出的人影暗自咂舌，没想到竟是个比她还虎的人，她这拙劣的骑术已经追不上了。接下来，接下来老师教了啥来着？萧阑这个马骑的自己手忙脚乱，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口应道，“降服它，让它乖乖听你的话。”

这话说的但凡是个正常人听到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阿九是个狠角色，又给了马一鞭。在萧阑的视角看来，马唰的一下跑得更快了，不过眨眼，人也被甩了下去。等萧阑骑着马嘀嘀嗒嗒赶过去时，阿九又往前很远了。再摔再爬起来，反反复复，一副不要命的气势，只记得铆足了劲儿双手抓紧，双腿夹紧，然后任马狂奔。看得萧阑瞠目结舌。

阿九体力耗尽停下来歇口气时，早已看不到萧阑的身影了。她拖着疲软的身体晃晃悠悠的上了马，手因为长时间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身上全是磕伤，右脸颧骨处也有些青肿，她深吸一口气，驾着马一步一步沿着原路踱回去。

小说《应似飞鸿踏雪泥》 应似飞鸿踏雪泥第33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