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让唐芷坐在一旁，随后准备食材开始动手，一边做一边细致讲解。唐芷怀孕了嗜睡，听着听着竟头一歪睡了过去。阿九洗了手，拿条毯子给她盖上。

唐芷再醒来时，阿九的糕点刚好出炉。她伸了伸懒腰随手抓了一块，“嗯，还是你做的味道好。”

唐芷端着糕点来到书房，兀自在一旁坐下，“让我看看这几个月你长进了没有。”

阿九点头，铺纸研墨。

“南乔对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唐芷在心中措辞后缓缓开口，“若是不喜欢这里，可愿随我一起去丹城？”昨日想了许久，京城的风波尚未落幕，张生也不在了。这丫头与阿渝之间暂时是很难转圜了，但其他家的屋檐下也未必呆的长久安心。若是她愿意离开京城，那她便可成全她，带在身边，好好看顾。说起来唐芷是个淡漠的人，除了家人，鲜少将人放在心上。至于南乔这个丫头，只是因为阿渝很在意罢了，而她爱屋及乌。她不像萧阑，对一个人好，单纯是因为这个人不错，她喜欢。唐芷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善意和真诚，甚至大家伙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她这里也并没有那么重。大概也是知道，日后总有刀剑相向的一天，所以她一直少出门少打交道，避免更多情感上的羁绊而陷入纠结和两难。她只想顾全自己最亲近的人，其他的相比起来，也就不怎么重要了。她心疼唐渝，所以她在乎他的心意。他被太多东西困住，可她作为姐姐，该为他考虑的还是得多考虑。南乔好，也是唐渝好。若南乔留在变数太多的京城，难以看顾，何况小丫头心里对唐家有芥蒂。大概也是心存了一丝侥幸，虽然之前嘴上一直劝唐渝，但其实，她是想他得偿所愿的。

阿九知道她这是为自己好，心中很感激，难得有两分笑意，“多谢禧王妃。”她摇了摇头，“奴婢就留在京城。”

唐芷有些意外，明明她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的。

阿九继续道，“以前心里有惦念，便有想去的地方想过的生活。”她对日后的所有设想都有张生的存在，而如今张生没了，那些自然也就作罢了。“如今的话，虽然奴婢可能只是京城局中微不起眼的尘埃一粒，但奴婢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张生虽死，但他经手所布的棋局仍在继续。记得他曾说过，天下终有太平日。阿九深信不疑，她且等着看。张生所谋绝不会是为一人为一方，夺嫡之争只是开始，后面的路且还长着呢。初次在学堂遇见他时那副挂在墙上的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说这四句该是每个读书人的志向，也是阿九决心读书学习的开端，一直谨记于心。而她，纵是三尺微命，也当尽绵薄之力。她想和他走在同一条路上，日后到阴曹地府重逢之时，她可以自信的告诉他，他眼光真好。而她，再也不用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他的喜欢。

唐芷心思玲珑，明白她言下之意，好像又重新认识了她一次。这个丫头除了容颜无双，还胸有丘壑，又不失真诚良善。若是她出身好一些就好了，天地更大，人生多坦途。不过，走到现在，已是不错了。

“若留在京城，你可要回唐家？”唐芷问道。

阿九犹豫，“奴婢尚未想好。”

唐芷见她面露难色，带着紧绷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再追问，“没关系。”她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只是不管发生了什么，阿渝比起外人来，对你还是要好些的。”唐渝盼着南乔回去却不敢开口，那就由她来吧，“无论如何，保重自身总是对的。”她委婉劝告。

“奴婢记下了。”

唐芷不在此话头上多言，恐适得其反。见她写完一张，便扶腰起身走近，“你的字进步很大。”这几个月心里苦，她应是一刻都不敢歇。本就是个刻苦的人，这下许是不眠不休了，看起来精神不济。自己恰恰相反，嗜睡，整日都是睡不醒的样子。

见唐芷有些困倦，阿九放下笔，扶她去房间睡下，“奴婢今日就先告退了，过几日再过来。若有什么事，可派人来传唤。”

唐芷点头，“路上小心。”

听说萧胤在这波倒春寒中病倒了，卧床已有好几日。虽是小病小痛，但毕竟他年纪大了，身子骨又算不得好，众人皆有些蠢蠢欲动，眼睛都盯着皇宫。诸皇子也跑得勤，抛开那些小九九，父子亲缘，侍疾是应尽的孝道。

萧胤病了半月有余，唐渝的生辰快到了，今年并没有宴请太多宾客，只给一些走得近的发了请帖，比起去年，今年略显的简陋冷清了，送礼祝贺的虽不少，但也不及从前。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阿九是在三月底回的唐家。这日唐渝回来时天已经黑了，那间几个月不曾有人的屋子竟有光亮，他步履匆匆的走过去，眼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你回来了。”

阿九正在练字，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是。”她放下笔，“饭菜已经备好，快去吃吧，很晚了。”语气中有些难以掩饰的僵硬和局促。

“你吃了吗？”

阿九点头，随即拿起笔继续练字。

等唐渝再忙完时夜已深了，他踌躇片刻后走到阿九那边，发现她还没睡，躺在躺椅上，看着夜空怔怔出神，姿态倒有几分像唐芷。他也静静地躺在椅子上，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时间过了许久，久到唐渝睡着了甚至短暂的做了个梦。几个月了，难得这般睡的安心。他再醒过来时，阿九仍是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如同风化的岩石。这一幕突然深深刺痛了唐渝，阿九在上官家的消息他日日都有打听，不哭不闹，不言不语，风平浪静，读书射箭，一如往常。明明沉默是无声的，可他却觉得震耳欲聋。

唐渝起身去屋里寻了条厚毯子给她盖上。阿九看了他一眼后又移开了视线，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丫鬟，若不是他真心待自己好，根本不会考虑自己的感受，处处照顾。也不是她恃宠而骄，只是心中实在难平。她什么都明白，但她仍然难以接受这事实。疙瘩在心中生了根，发芽抽枝。她更难原谅的，是自己。虽然她猜到张生身份不一般，与京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此次若不是她身陷此处，他会在邱城做他的夫子，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是她，害死了张生。而将她留在京城的罪魁祸首就是唐渝，杀了张生的也是唐渝，偏偏对她好的，也是唐渝。恨他，平日里他白对自己好了，白眼狼；不恨他，对不起张生。阿九觉得，她的灵魂好像被撕扯成两半。

“唐家当初为何会选禧王？”阿九突然开口问道。

“最开始，唐家本不想卷入这些纷争。”本在闭目养神的唐渝睁开了眼睛，“想与上官家一样保持中立，却没有上官家底子硬，实在是扛不过来。唐家三代人的经营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我们并非世家传承，比起朱家出过三朝宰相，根基尚浅，明里暗里处处掣肘。再看局势，朱家选了奕王，我们就不适合再凑热闹了，若是两家选了同一个，朝堂势力势必会一边倒，皇上该坐不住了。他定会平衡一番，而相比朱家，只会拿我们开刀，那便更危险了。至于嘉王，一来是嘉王母妃兰贵妃的母族，与唐家结怨已久。二是嘉王妃荆若华是曾经的帝师荆行之的孙女，便受朝中一众清流派的支持。清流一派心气傲，觉得我爹为官不够守正，平日里见了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唐家又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和他们站在一起，万一成了窝里斗就更没有意义了。函王和成王没这方面的心思，如此便只剩禧王了，作为皇长子，对唐家亲厚信赖，四姐嫁过去可为正妃，也不委屈。而且，在如今这内忧外患的情况下，需要一个心够狠胆够大的。禧王虽资质平平，这方面却是有的。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可这已是唐家最合适的选择了。”

阿九听完慢慢起身，没有再接过这个话头，只是将毯子递给他，“夜深寒气重，小少爷回房休息去吧。”他一向穿的单薄。

与唐渝生辰一起到来的，还有上官懿的调令，即刻启程去梁魏边境雁门关。魏国的拓跋玉将军是四国出了名了女修罗，悍勇非常。早些年是沈家守着雁门关与之对抗，但十年前的一场血战中，沈家满门皆战死沙场，虽守住了雁门关同时重创了拓跋大军，危机暂时解除，但朝中并无其他实力雄厚的良将来接任。上官家本是世代守着西北与晋国的剑门关防线，上官鼎正值壮年，便将上官家父子掰成两半用，上官懿临危受命，十五岁来到雁门关，与拓跋玉不死不休，这一守就是八年。直到两年前，萧胤身体开始抱恙，想着上官家父子手中的六成兵权有些不踏实，暂时将上官懿召回了京城，让杨天奇顶上，欲加以培养。这两年间倒也算守得无功无过。但上个月与拓跋玉的两次小规模交锋中，都输了，此时敌方士气正盛，一个劲儿的穷追猛打，若大梁再不能扭转局面，雁门关危矣。于是，萧胤只得将上官懿又放回雁门关。

小说《应似飞鸿踏雪泥》 应似飞鸿踏雪泥第32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