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白城喃喃自语，试图安慰他自己。

石井愣住了，把他搂得更紧了，他的笑容很丑陋夸张，却没有一丝笑声，假使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石井必然会笑到癫狂的。有那两个医生的看守，还有一些不知情的军人在场，他不得不收敛，那些不知情的军人，如果知道了内情，他必然会受到惩罚。破坏军队内部稳定，这种罪过他担当不了。

一点儿也看不出他之前惊惶不已，一直借着白城的肩膀才得以站立。并不是他把自己的生死置身事外了，失败与成功都是逃脱不了的命运，白城的愚蠢行径才是他现在要关注的东西。他已经疯了。

“对，你没有杀死她，她还不一定死呢，她说不定会变成一个完美的战士，冲到怪物的窝里和堕珈相互厮杀，最后光荣的死在了堕珈恐怖的咬合力之下，尸体都被吞吃得一干二净……你就这样期待好了，这样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好，那个光头巴不得她死呢。”

不，那个人没有这么想。那个年迈的军官已经提醒过白城了，只不过基于要秘密的保守，他没有详细地说明情况。然后白城凭依着他那可笑的正义感站了出来……

就在刚才，他还是非常感谢坦利的，坦利说让他加入的部队的职责和守城兵相似，没有多少生命危险，只是有高强度的训练。他以为坦利让他拥有了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而且还拯救了他的父亲。

现在想起来，在军队报道处的那个对白城进行了一大段说教的男人，真的是冷酷无情的吗？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编排成队吗？二十个人一个小组？哈，因为这方便军部的人让我们一一地去送死。还有，苛泰说注射完以后大家会被重新编排，小队与小队之间的人几乎不能相见，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石井说，“想一想也知道不正常，为什么以后几乎不能碰面？原因真是简单，为了执行各自的神秘任务就是一派胡言。不能碰面是因为碰不了面了，人已经死了，被他们埋葬了，该怎么和他们再见上一面呢？去冥国吧。”

白城面色苍白。他死死地咬住嘴唇，隔了很久——对他来说像是经历了一个寒冬——他才说：

“所以你才会那么紧张，你怕实验失败了，被他们杀死？。”

石井的动作停滞了，他换上了冷漠的表情。

“怕死？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是一名军人，合格的军人。我早就有了对死亡的觉悟，死在敌人的刀下，那算什么呢？”石井压低了声音，“我怕的是被他们处理掉。浴血而亡，那是军人的骄傲。可是堕落成怪物，被他们当做是垃圾一样的东西处理掉，没有人为你哀悼，没有人会为你修建坟墓，没有人会在你的忌日里为你献上祝福和花朵，这样的死亡是可悲的。我害怕的是这样的死亡。

“注射药剂之后，每一个人都会经历一番痛苦，我不想在接受了考验之后，被给我注射药剂的那两个疯子嘲笑。他们会露出失望的脸。他们不会想‘又一个可怜的生命逝去了’，他们只会拿起刀子，想着‘又失败了’，然后手起刀落，把我的头颅卸下来，就像是砍猪脑袋那样。我畏惧的是这样的场面。”

白城低着头，他的脸沉在阴影里，有一团灰色的阴云笼罩着他。

失败以后堕落成堕珈，这是可悲的，不仅因为失败后变成丑陋的怪物很可悲，而且死亡也是悲哀的。

那个女孩，有着多少的几率不变成可悲的怪物？

没等他思考，通向死亡之国的大门就洞开了，带走了那个女孩的军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个人代表着希望的同时，也是绝望的化身。

看到他，白城无法冷静下来了，他疾步上前，走到了这个军人的面前，“她怎么样了？！”

白城脸上的惊惶令这个宗道的年迈军人微微怔住，旋即他猜到白城知晓了注射药剂的秘密，他往白城的身后看去，以便确认是谁透露了秘密。石井急促不安的样子被他捕捉在了眼里。

“这次就是你。”

宗道没有回答，他对白城招了招手。他也没有看白城的反应就转身又入了门。

窃窃私语从身后传来，宗道听不出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他很烦躁。那些人已经知道了军部的秘密了吗？这不太可能，但是他们很有可能对于这场注射的正当性抱有怀疑的态度。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中可能没有一位可以存活下来。

他做这种血腥工作有些日子了，到目前为止，能在他手下活着的人唯有两例。

白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门再次被重重地关上了。

里面几乎一片黑暗，唯有一盏灯在照亮着这黑暗，这盏灯的灯火犹如萤火般微弱。白城的心跳在这片黑暗中清晰可闻，他用右手抓住左手，妄图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前面又是一扇门，宗道沉默者从腰间口袋掏出钥匙，钥匙转动着，门被打开了。

“进来。”

宗道等白城进来，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是一间很大的房间，灯光亮的刺眼，进来这里后，白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强的光，他不免眯起了眼睛。

片刻后，他就适应了这样的强光。他看到屋子的正中央摆了一张铁架做的床，这种东西究竟能不能算作床白城也不知道。

它是由单纯的铁制作的，一张铁板下面安装了支撑的架子，铁板上有为防止人挣扎而设置的手铐。

尽管不知道它具体的名称，但可想而知它是用来拘束别人的。大概可以称它为束缚架，很多人看到这种东西都不免浮想联翩，但在这里它不代表着任何诱惑，它是血腥暴力的东西。

用它来束缚住发生异变的人，没有完全变成堕珈的人会在这张铁床上痛苦挣扎，接着锋利的刀刃就会斩断它的头颅。

这就是白城对它的想象。

屋子里还有另一个提着箱子的人，他是严，是负责注射工作的关键人员。

除此之外，这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怪物的尸首，非常干净整洁，空气中甚至浮荡着薄荷的清香。

真是令人作呕的清香，白城想。

“刚才那个冒充侍烟的女孩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白城忍不住又发问了。

严皱了一下眉，他身材高大，壮硕如虎，站在他面前的人会感受到莫名的威严。

“怎么回事？他知道秘密？”

“大概是有人跟他说了吧。”宗道回答，“他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该注射的还是要注射。”

两个人都没有关心他的问题，白城的心情糟透了。

“刚才那个女孩，刚才进来的那个，她注射成功了没有？”

白城一把抓住宗道的胳膊，他无法再等待结果了。

“她？”宗道把白城的手甩开，“你想知道结果的话，就期待着自己注射成功吧。我们会把你送出去，你自己去确认一下她在不在。”

“你！”

白城攥住了宗道的衣领。不难想象他有何等的愤怒，方才他一直在焦虑不安中等待着，宗道第一次没有回答他忍住了，他跟在宗道身后也没有出声，就是为了能够在这个可以询问的地方询问，可宗道把他当傻瓜来愚弄！

在这样紧张的瞬间，白城在心里犹豫着是否要挥出拳头。

没有得出答案，他的手就被反攥住了，扔到手部的力量大得惊人，白城脸上是痛苦的神情。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就是想让你心里知道你刚才是怎样的愚蠢，我就是想让你心中怀揣着罪恶感。”宗道说，“你就把罪恶感当作是一种对生存的执念吧，如果活着，你大可去确认你是否犯了错。后悔要在成功以后，获得解放也要在成功以后。”宗道直视着白城的眼睛，“那里有扇门，这是出去的门。如果你成功了，就自己推开它，如果你失败了，我们就帮你推开它。”

白城被他凌厉的目光震慑住了。

“喂，严，这家伙和刚才那个姑娘的情况差不多。要动手动作就快点。”

“这个人也是未成年人？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放进来？”严皱了皱眉，“他们根本就没有达到军人的标准，你就想让他们注射药剂？”严叹了一口气，对着宗道说，“刚才来一个就算了，现在又来一个。宗道，你现在越来越不会办事了，你就应该把他们全部赶出去。”

这个名叫宗道的老军人笑了，“是他们自己要来的，我挡也挡不住。而且我们根本就不知晓异变究竟有什么标准，军人的体格？血统？精神状况？……不知道，没有头绪。说实在的，从突击部队中选取的精英和平常的百姓都是一样的，在异变成功率这方面……精心选取军人，以为能降低死亡率，但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都只是妄想。所以再来一个未成年人又怎么样呢？没有达到军人标准又怎么样呢？别装蒜了，严，那么多的人都死在了你的手上，你根本就是一个屠夫，你就算发慈悲之心也不会上天堂的。

“你我都是这样的人：都只配堕入地狱，永远都要受烈火的炙烤。”

“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啊。”严从口袋里掏出一对新的手套，非常熟练的戴上，“转换一下观念吧，我们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的，而且是为国家培养军人，多么一个光荣的职业啊。”

“如果这也是光荣，那天下的屠夫就都是英雄王了。”宗道说，继而转头对着白城，“来吧，既然你都知道了它的危险性，还照样进来，那动作就麻利点，躺到那个架子上。”

白城照做了，他的心里居然没有多少畏惧，他现在想得最多的就是那扇门后面有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

她有着什么不得不到这里来的理由呢？

“很好。”宗道一面说，一面把固定四肢的镣铐为白城铐上，银色的镣铐泛着冰冷的金属色光。

小说《末世之森》 第十四章：冷色的金属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