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仔他爸的事轰动了整个台湾社会，这件事是我退伍十年之后所发生的，虽然这中间还有发生別的故事，但我还是先把这件事的始末交待清，我怎么也没想到碟仙，大龙，蒋先生的虎头符及黑仔这几件看似毫无关连的事，却有著令人无法置信的关系。

那时我已经是当铺的朝奉了，所谓朝奉就是在当铺中负责鉴物估价的人，他并不一定是当铺的老板，但他比老板还要重要的多，朝奉要负责一家当铺的成败，万一他所学不精或经常看走眼，那当铺很快就要关门大吉了，三爷肯让我站柜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完全是因为他要经常回山东老家探亲，交给我他就乐的清閒，反正有什么我看不懂的奇珍异宝或疑难杂症再请他出面就好，当铺也没有工作範本可以参考，最好的方法就是边做边学。

这时我们村子的人都陆续搬走了，村中十户九空，杂草丛生，每次经过村口，哪怕就只是不经意的看上一眼，心情都会很沉重，但我偶尔还是会进去看一下，有一天我又骑着摩托车到村子里晃晃，不知道哪一天这片眷村被拆了，就再也看不到了。这天我在村子里东晃西晃，不由自主的往大龙家的方向过去，当我刚进他家巷口的时候，看见一辆崭新的黑色蓝宝基尼Aventador背对我从他家门口朝巷子的另一头开走，这真的很奇怪，他们家早就已经荒废了，怎么会还会有人过来？还开着这么好的车。

就在我纳闷的时候手机响了。

「你怎么不在店里，我给你介绍个生意，你快点回来。」

是小面包打来的，他家是少数还没搬离村子的，也是舍不得这个从小长大的老眷村，他说要撑到最后一分钟。

我回到店里之后就看到他站在门口，旁边还有一个白白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她叫做诗婷，是她要找你的。」

「妳好，妳这么有气质的女孩子怎么会认识小面包这种人？」

我看着这个害羞的女孩，长发披肩眉清目秀的，就是瘦小了点。我永远都改不了看到漂亮女孩就油嘴滑舌的个性。

「我这种人怎么啦？是她的老板常跟我妈我爸他们一起打麻将，他老板说有些东西要请你看看。」

「什么东西？」

他们两个人手都是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东西太多了，拿不过来，所以要你跟我们跑一趟。」

「很多吗？为什么要当这么多东西，她的老板赌输了钱吗，不会是打麻将都输给你家了吧？人家会不会以为我们是串通好的？」

我跟小面包从小说话就口无遮栏的，完全忘了顾及这个女孩子的感受，不过她听了偷偷笑了一下。

「你就来看一下，看了再说嘛。」

「那你们等我一下，我跟去三爷说一声。」

我倒不是对那些东西感兴趣，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子还算蛮可爱的，所以才跑这一趟。

「妳是第一次来当铺吧，別紧张，我们是正派经营，业界良心。」

我进门前还不忘再逗她一下。

上了小面包的车，到了阿美老板家，她老板家是传统的本地三合院建筑，虽然旧了些却不失气派，门上掛了个木匾，木匾上刻著（瑶光阁）三个字。原来她的老板是传统布袋戏团的团长，这个团她说在台湾也算蛮有名的，常被请到各地表演。布袋戏又称为掌中戏，是一种起源于17世纪的中国福建泉州。主要在福建泉州、漳州、广东潮州与台湾等地流传的一种用布偶来表演的地方戏剧，就是把手伸进用布做的人偶中，在戏台上演戏，剧情大多都是以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榜、水浒传等小说为主体，早年没什么娱乐的年代很多人爱看，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人看，差不多名存实亡了。

进了门看到这房间内的桌倚物件都颇有点年代，几乎都是木制的，还有很多南北管乐器，道具箱，舞台架，看上去都是很有点历史的，房间的采光不好，昏昏暗暗的更衬托出一种古老的气氛。这种地方一向是三爷的最爱，他总说这种地方才出真宝贝，应该让三爷跑这一趟才对。

「妳们老板呢？」

「他回乡下老家了，是他走之前交待我请你来的。」

这时我才听到诗婷开口说话，她带我们到后面的房间，门一打开就看到房间里面放满了布偶，应该有一百尊以上，从上到下一排一排的立在布偶架上。

「妳老板要当的，不会是这些木偶吧。」

这上百位布偶的角色从关公到孙悟空差不多全有了，我走向前仔细看了一下，这些偶的偶头雕工精细，连身上的衣服配件，也是金丝彩线绣工细致，图案秀丽、构思巧妙，比真人穿的戏服还要讲究。

「是的，我老板就是请你过来看下这些布偶。」

「我跟妳解释一下，这些布偶我收了也没地方可放，妳看，这要连架子一起搬过去，需要一个很大的房间来放，也不好保养，放久了会坏掉的。再者万一流当，就是妳们没有来赎回去，这样子的物件是不会有人来买走的。」

诗婷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我，我不确定她听不听的懂什么是流当，其实这种东西也没有一定收不收的标準，只是收了会很难处理，算不上是古董，也没人会摆在家里当装饰品。

「那怎么办？我们老板他...」

看来这个剧团的老板应该是出了什么大问题，不然不会连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

「看上去这些布偶都不是现代的东西，做工也很不错，只是我们也没收过这样的物件，不然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我东家，就是我师父，看看怎么样我再跟妳说，好吗?」

漂亮女孩一皱眉，我人生处事的弹性就出来了。

小面包也在仔细观察著这些布偶。

「要不你收了吧，你还可以开个布袋戏团，也算是有一技之长了。」

小面包原本考上了海军官校，但是跟学长起了冲突之后就愤而退学了，那个学长在学校整了他三年。他现在跟他哥面包在市区看场子，手下也有十来个小弟。

「靠，我哪会呀。」

小面包还以为我真的要他收。

「你可以请诗婷教你呀，做为回报，你可以教诗婷打麻将。」

我本来想说的是教诗婷怎么收赌帐。

「我也不会啦，我不是剧团的人，我是护士。」

「那妳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我们老板身体不太好，我每天来四个小时照顾他。」

「这样啊，那妳留个电话给我，我回去问问东家再跟妳联络。」

诗婷送我们出了三合院，我上了小面包的车回去，可能是我对布偶不感兴趣，当时也没细想为什么要是一个每天来上班四小时的护士来当铺当布偶，而不是剧团中的其它成员。

「你最近怎么样？」

诗婷不在，我们开始表露本性了。

「妈的，那个黑仔他老爸掛了之后，条子天天来临检，什么都查，一天来我们店里三次，搞的我们生意都做不下去。」

「黑仔跑了快十年到现在也没抓到，老爸又被人砍死，这家人也真是一门忠烈。」

讲到黑仔我火气就上来，要是我们知道他在哪，一定把他押到大龙家让他活活饿死。

「唉，这种人的下场就是这样。」

小面包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小了许多。

「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当年小面包他哥帮我处理过黑仔的事，要不是他哥，我的下场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爸出事的前几天，台北有家叫做四环公司的人下来，我哥说是四环公司背后有个金主要到我们市里来投资，他们下来帮那个金主先跟黑仔他爸拜个码头，结果碰面没有几天他爸就出事了。」

「你是说，是四环公司他们做的吗？」

「不像，他们是下来做生意的，也只是帮別人谈，就算没有谈好，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更何况是要动他爸这种大咖。」

「也是，不过手法真是干净，什么线索也没留下来，报纸上说连门窗都没被打开。」

「你知道四环的金主是谁吗？」

「不知道。」

「好像这个金主跟他爸有点过节，不方便自己出面，所以才请才请四环公司的人下来。」

「也是道上的人吗？」

「不清楚，现在这些传闻很多，不过这家四环公司来头不小，他们会出面跑这一趟，背后这个人应该也不简单。」

「现在南部钱好赚，你看那些餐厅秀请的都是大明星，张菲费玉清，这些大牌都跑到南部赚钱了。」

这几年南部的娱乐发展的是比台北要好很多，南部人比较粗旷，手上有钱花起来都不手软的。

「不过这四环公司真是的够倒楣，现在都传说可能是他们做的，警察也在查他们，他爸的手下也说要找他们算帐，只是风声太紧不敢动，不过我看早晚会出事，这个面子要是不找回来，他们以后都別在南部混了。」

「他爸还有得罪谁呢？」

「应该没有，他爸老油条一个，几十年来从不离开自己地盘一步，又是议长，拿着不少的资源到处做人情。」

「如果都没有动机，那你有没有想过，动黑仔他爸的目地，会不会是为了逼黑仔出来？」

突然脑子一闪，我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小面包听我这么一说也不说话了，也在想些什么。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再去打听打听。」

「对了，再过几天是大龙忌日，你有空跟我一起去他家打扫一下吧，上柱香放点水果什么的，我一个人实在是走不进去。」

大龙他家已经空了快十年了，他的灵堂也在他家客厅摆著，一直没有人去收掉。

「好，我会带点东西过来，今天诗婷的事就麻烦你了。」

「那小事啦，妈的，你该不会是要泡人家吧。」

小面包什么都敢，但唯独对女人没什么办法，手法烂到爆，国中时好不容易约到暗恋的妹喝饮料还要硬拉着我一起去。

「算了，她看起来是个乖女孩，要是知道我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她会吓死的。」

小面包的语气有几分无奈。

「三爷，我算了一下，一共１０８尊布偶，看起来都是有年代的东西，做的也很精致，详细的年份及出处我请诗婷回去问了。」

回到当铺跟三爷说了今天去看到的布偶。

「好，这事应该不急，急的话今天他们老板会亲自过来，我过两天会回老家一趟，等我回来再说吧。」

「三爷，什么时候我也跟您回去。」

「哈哈，行啊，带你回家看看，你是应该回去看看。」

「三爷，那个蒋先生是哪里人啊？」

「他是江苏的。」

「他为什么一直住在庙里啊？」

「那不是庙，那是道观。」

「我还以为那是庙勒。」

我看那种房子长的都差不多。

「他是正统的茅山传人，也是很有本事的，只是到了来到之后人消沉了很多。」

我又要转移话题了，这几年三爷一提到老家什么的就变的很沉重。

「那三爷，您就放心的回去吧，店我会看好的，方便的话给我带点老家的特产吧，哈哈。」

到了大龙忌日那天，我在他家门口等小面包，一根烟还没抽完他就开车过来了。

「你怎么不先进去？坐在外面晒太阳。」

「我实在不想进去。」

这里有太多童年的回忆，如今却变的残破不堪，门窗都坏了，门口半张白色的春联孤伶伶不知道掛在那多久了，用尽力气跟在风中做最后的挣扎。屋内到处都是灰尘跟蜘蛛丝，客厅也只剩大龙的灵堂跟他发黄的照片。

「不知道还能再来看大龙几次，一直说要村子快要拆了。」

小面包他家虽然在外面也买了房子，但他还是不肯搬走。

「我连我家都不太敢经过。」

別说经过，我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总感觉奶奶还坐在院子门口乘凉，看到我就叫我回家吃饭，她已经去世六年了。

「妈的，我们这个市的人都跑去台北工作了，又不缺地盖房子，连这个老眷村都要拆。」

「这就是他们要的啊，拆光了眷村，外省人就没有集散地了。」

小面包当然听的懂我在说什么，骂了几句粗话。

「来吧，先给大龙上个香吧，大龙，我们回来看你了。」

小面包一边拿出香烛一边和大龙说话，在桌上找打火机，他怎么看都不像个在外面混的人，吃喝嫖赌都不会，香烟不会抽，啤酒一杯就倒，最多就爆几句粗口。

「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

「我这有。」

我走过去拿打火机给他，一靠近就看到有个小小个掛件很突兀的摆在桌上，鲜红的小细绳，过去拿起来一看，这不是当年蒋先生送给大龙，大龙又给了小龙的那个小虎头吗。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这桌上满是灰尘，而小虎头却闪闪发亮，看起来像是放在这没多久。

「这什么呀？」

「没什么。」

我收起了小虎头，我每年都会来拜大龙一次，可是以前从来没有看到。

拜完了大龙，和小面包去吃午饭。

「这两天要出事了，黑仔老爸这边要上去台北找四环公司的人算帐。」

「真的呀，他们打算怎么做？」

我听他们要开打，心情瞬时好了起来，真希望黑仔这边的人出点什么事。

「他们一直要四环公司的老板耀辉出来说清楚，可是耀辉只说这件事跟他无关，不是他干的没什么好多说的。」

「这哪说的清楚，这个四环的老板不就麻烦了。」

「四环这家公司也不好惹啊，老板耀辉也是个重量级的人物，最早是搞建筑包工程起家的，钱多兄弟多，关系也不错，北部几个大佬都站在他那边，不过现在各路人马都想出面调停，不想真的出什么事。」

「你看打的起来吗？」

「一定会，先別说报不报仇，光是黑仔老爸一死，他们完全没有了白道的保护伞就很严重了，如果现在不打，以前对他们敢怒不敢言的人会觉得他们失去靠山变软弱了，都会想着回来咬他们一口，一人咬上一口，他们就彻底完了。」

小面包分析的实在很有道理，果然是隔行如隔山。

「真是期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生。」

「你很快就会看到新闻了。」

小面包说的一点都没错，不到三天电视新闻就报了，四环公司的老板耀辉在公司楼下被几个黑衣人伏击，不过他真是命大，身中三枪都没死，送到医院后经过一翻抢救人又活了过来，可是跟他同车的两个有名的大佬却被打掛了。

这下子事情已经不是两个势力之间的问题了，差不多全台湾大佬们都卷了进来，更让人意外的是，警方查出了黑衣人带头的应该就是躲了十年的黑仔。

「你看到新闻了吗，真的打起来了。」

我第一时间就兴奋的打电话给小面包。

「看到了，黑仔也出来了，他爸一死，没有人罩著他，他非出来不可。」

「是啊，真是个孝子，出来为父报仇了。」

「他这下真的麻烦了，误杀了两个大佬，所有的人都在找他。」

「那他不就完了。」

只要能帮大龙报仇，不管是谁我都很感谢他。

「也不一定，他唯一的路就是逃出境，我猜他这两天就会偷渡去国外，最有可能的就是去菲律宾，他几天内要是没有跑掉，那他就真的完了。」

「那警察应该也猜的到吧，这样他还跑的掉吗。」

「这就难说了，但要我猜，我觉得应该可以，他又不傻，一定早就都安排好了，说不定现在人都已经在国外了。」

果然如小面包说的，两天后又有新闻出来，黑仔他们的这边人跑的跑被抓的被抓，事情闹的太大，他家几十年在南部经营的势力瞬间被瓦解了。不过虽然小面包对这类的事情瞭若指掌，但他这一次终于猜错了，黑仔的确是出现了，他的尸体被发现在南部的海边，不过相当怪异的是，新闻用刺猬来形容他被发现时的样子。

小说《吉祥當鋪》 第8章 茅山虎头（一）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