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一年多没看到我，一回台湾就要面对我被退学的事，我可想像他有多火大，如果这个时候待在家里恐怕会被他打到脑死，所以从他回家那一天起，我就在当铺好几天都没回家，他倒也没来找我，反而让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我决定偷偷溜回家看一下，到了家门口先看看他车子不在，没看到车子我才放心的进去。

「怎么东西都被搬光了呀。」

一进门吓了一跳，怎么东西都被搬空了，除了我跟我奶奶的，客厅空荡荡的，只剩下冰箱跟电视。

「你爸他一回来就去看了新房子，现在已经都搬过去了。」

奶奶在收拾剩下的东西，这才回台湾几天啊，连新房子都买好了，这动作也太快了。

「啊！为什么啊？」

奶奶房间散落了满地的旧东西，我看到了几本（１００个好孩子）跟一本（１２生肖的故事），这几本书是小时候从贾肥那连哄带骗借来的，就再没还他，放在我这里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他觉得你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住在眷村的关系，他又不在台湾，他怕你妹将来也跟你一样，所以你爸要你妈在他回来之前就去看房子，前天带着你妹就都搬走了，我不愿意离开村子，所以我不搬。」

是啊，我也不要搬，我才不要离开这里，也不想离开我奶奶。

「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呀？」

「不远，地址他有写在纸上，就放在桌上，你自己去看吧。」

我看了下地址，骑摩托车过去大概也就二十分钟。

「那您就一个人住这啊。」

「你大伯过两天会搬过来，听说这村子就快要拆了，我能住多久就住多久吧。」

我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我终于不用面对他了，悲的是他连我的东西都没带走，应该是对我失望透顶，把我放生了。

「我现在在三爷那挺好的，我有空就会回来，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到店里给我，对了，我这个月发薪水了，这三千块就给您吧，哈哈。」

我拣起了那几本跟贾肥借来的书，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就走了。

没有多就传来了噩耗，贾肥终究没有撑过去。

我到了医院病房的时候，贾肥已经不在床上了，我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空床，努力的回想最后一次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又想起了在幼儿园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肥肥圆圆的身体却配了张早熟的脸，讲起话来跟大人一样，这么多年来我们一起放学，一起玩，这些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事，没有想到有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我看到她妈在收拾东西，我远远的看着，不敢走过去，这一切好像都是我造成的，如果那天我没有找他玩碟仙，这些事可能就不会发生，此刻的他应该会在家里，在学校，不管在任何地方，他都不会一个人孤单的躺在停尸间。

贾肥头七的晚上，我带着小时候跟他借的书来到了他家，可是又没勇气进去，隔着纱窗看进去，一片漆黑中的客厅中摆放着他的灵堂，两根蜡烛忽明忽暗的照着他的相片，以前他都会跑过来帮我开门，再也不会了，他再也不会帮我开门喊我进去了，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的照片，回想着以前，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打开了，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是他妈或他妹帮我开的门，我走进客厅之后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是原本不想进来的，因为实在是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但门开了之后我也注意那么多，我把书放在桌上，坐在客厅自言自语的跟贾肥说话：

「贾肥，这些书你还记得吗？好像是小二还是小三那年跟你借的，你大概都忘了吧，那时候你还不肯让我把书拿走，只让我在你家看，唉，想不到这一借就是十年，今天我都拿来还你了，放在我那我看到会难过，如果还有什么事，就让我梦到你，在梦里跟我说吧。」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大龙他们还在学校，没办法马上回来，一放假他们就会回来看你，你想吃想玩什么就先告诉我吧，我都会买给你的。」

我看着他的照片，在这漆黑安静的客厅，小时候我就坐在这里跟他下棋，看电视，此刻我还是坐在这里，真不愿意相信我现在所看到的，好希望我多闭上眼睛一会儿，他就从房间走出来了，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只他在跟我开玩笑。

突然放在桌上的书突然啪一声的掉到了地上，我以为是我没放好，弯下腰想把书再拣起来的时候，那书就像是有一阵风吹过，一页一页劈哩啪啦的翻了起来，我又把书再阖上，可刚阖上书它又自己翻了起来，我一看，是（１２生肖的故事）那本书被风吹开了。我在阖书的时候才惊觉，这本彩色童书的用纸不但一点都不薄，而且还有点厚度，家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风能把书给吹开。

「贾肥啊贾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啊？」

我喃喃的自言自语，不过书却没有再动了，我看到被吹开的那一页上面画著一只黑色的大老鼠。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看着他的照片用力的想，贾肥是真的有事要告诉我，还是我在胡思乱想？当眼光扫到他照片前盛著盘香的小碟子，我好像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那天的碟仙是只老鼠？」

话一说完，原本忽明忽暗的烛光闪烁的更快了。

「老鼠？老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家工厂这边有一只鼠王，妈的比猫还要大，毛黑的发亮，尾巴一节一节的有半公尺长，几年来只看过它几次，一直抓不到他，用老鼠药也没用，聪明的要死一口都不吃。」

我突然想起了玩碟仙那天大龙说的这段话，终于想明白了，原来那天请来的碟仙就是这只大老鼠，跟在大龙身上的应该也是牠了，三爷说他们的仇不是这一世才结下的，那么从大龙出生起这只老鼠精就在了，难怪他从小就这么可怜，原来是这只老鼠精一直在整他。

「你要我怎么做？杀掉那只老鼠吗？」

大龙在自己的地盘花了好几年都没能杀掉牠，我连牠躲在哪都不知道，而且三爷再三警告我不要管这件事，可是大龙贾肥都是和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就和亲兄弟一样。

「我也想啊，给我点时间想个好方法，我一定会想出方法宰了牠！」

贾肥没有回应我，灵堂一片死寂，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我好像听到了窗外咻的一声，很轻很小声，像是有东西快速的跑过，我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一出了门口只看到不远处有一对细小的黄色眼睛看着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但我还是不太确定今晚是真的看到及听到了什么，还是因为太过伤心，所以精神恍惚因而产生了错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三爷不在，大概是出去吃早点了，我穿上衣服，準备开店，这时来了一个中年人。

「沈三爷在吗？」

「他不在，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了，您要不等他一下。」

这个中年男人打量著我，被他看的有点不太自在，我也打量著他，不过三爷的朋友看起来都跟他差不多，都不太像现代的人，这个人还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三爷回来了，他俩进了书房，不一会儿三爷叫我进去。

「你昨天去哪儿了？」

「就去了趟贾肥家，他昨天头七。」

「就是你那个得了肝癌的同学吗？」

「是，就是他。」

不知道三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你在现场看到些什么？现场还有哪些人？」

换他朋友问我话了。

「他的灵堂摆在客厅，现场没有別人，就我一个，我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朋友直勾勾的看着我。

「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我想了下昨晚发生的事，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你还记得几年前你朋友在靶场拣了把唐刀，然后生病了，我让他去找一位蒋先生，他就是那位蒋先生。」

「蒋先生您好。」

我连忙跟他问好，他之前可是帮了定子一次，要不然定子那次不知道要病多久。

「你的气色不太对，所以我才问你最近是不是有遇到什么事。」

我把昨天发生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

「这就是昨晚我遇到的事，可是我不太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巧合。」

「应该不是错觉，也不是巧合，你应该是撞上了什么。」

蒋先生没有把撞上了什么说出来，我猜他应该想说我是撞上鬼了。

「不会的，贾肥是我从小长大的朋友，他不会害我的。」

「不是他，是別的。」

「您说的是....是那只老鼠吗。」

蒋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这个事说来有还点玄。」

三爷笑着喝了口茶，接着把我们玩碟仙的事说了一遍。

「我让他別管这个事，也別对外说。」

「你三爷说的没错，这种事，外人最好是別管，如果他们真的有恩怨，谁能说的清是谁对谁错？」

我看这位蒋先生大概有点门道，不然一般人谁会住在庙里？***脆趁这个机会问问他能不能帮忙。

「蒋先生，您看，能不能帮帮我这个朋友，他两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老爸天天喝酒打他，他天天带着弟弟在邻居家吃饭写功课，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万一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弟弟就更可怜了。」

「你答应我的事你都忘了吗？」

三爷的口气有点不高兴了。

「可是...」

听上去蒋先生是有办法的，我一定要求他帮忙，但是我又答应过三爷不要去碰这事。

「嗯，听起来这孩子也是怪可怜的，这样吧，你写个字条给他，让他有空到我那来一趟，我给他个东西让他戴着，就只要他来，其它的事你一个字也別多说。还有，你可千万记着，让他来的事別用嘴跟他说，要写在纸上，偷偷的塞给他。」

我心里这才算放下一块石头，有一股想要跪下向他磕头的冲动，不过我又想，要不要写英文呢，这老鼠毕竟是成了精，万一牠看的懂中文怎么办，当然我是不敢这么问。

「还有，这件事完了之后你要尽量少跟他碰面，省得惹祸上身，他家你以后也別再去了。」

「只要您能帮他，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我走出了三爷的房间，总算松了一口气，真是上帝来搭救，我当时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

接下来就换我自己的问题了，再没多久我就要去当兵了，那时台湾的男孩子只要到了１９岁，除非是身体有严重的问题，或者是正在读书，都要去当两年兵，谁也跑不掉，老爸是将军也没用。没当过兵的人以后连老婆都找不到，因为普遍都认为男人没当兵一定是身体有什么毛病，而且没去部队***个两年，也不算是个男人，这倒是真的，我遇过很多没当过兵的人做事都怪怪的，特別的自我自私，不过大家还是不愿意去，因为要浪费两年的时间，而且当兵是一件蛮辛苦的事。我们当兵要抽两次籤，第一次是还没入伍前，这次抽签决定兵种，如果抽到海军陆战队或是宪兵这种很硬的兵种那就惨了，每天都会***的哇哇叫，最好是抽到空军，并不是抽到了空军就要去开飞机，而是去当地勤，一般来说比较轻松，新兵训练两个月完了还要再抽第二次籤，决定接下来的命运。大家不喜欢去当兵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很多人当兵的时后女朋友就跟別人跑了，一个男人孤身在部队天天出操时唯一的心理寄讬可能就是他的女朋友，一个月还不一定能放一次假回来看女朋友，常听到有人在部队时受不了女朋友分手而***的。

我因为从小在部队大院，对当兵倒没什么想法，不要抽签分到金门马祖那些外岛就好了，因为去外岛要八个月才能放一次假回家，两年放两次假就退伍了，女朋友不跑才怪，所以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小芳，万一不幸抽到外岛籤，说不定退伍回家会看到小芳抱着跟別人生的孩子。定子告诉我碟仙说小芳不会嫁给我，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我只求她別在我当兵的时候跟我说分手就好了。

到了抽兵种籤的那一天，大龙陪我一起去，大概有四五百个人，被叫到名字的就一个一个上去，当每一支海军陆战队或是宪兵籤被抽出来时，现场就传来一阵欢呼声，因为烂籤又少了一支。

「你出门前洗手了没？別抽到海军陆战队啊，还有一百多支海军陆战队的籤。」

大龙笑嘻嘻的看着一个一个抽到海军陆战队的倒楣鬼哭丧著脸走出去。

「海军陆战队我才不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姑丈是谁，抽到海陆我就爽死了。」

我姑丈就是海军陆战队南群最大的少将指挥官，只是海军陆战队要当三年半。

「看人家抽签真爽，哈哈哈，蛮刺激的。」

大龙不用当兵，因为他读了警校，快毕业了，他马上就是警察了。

「好了，快到我了，我下去了。」

我抽到了最普通的两年陆军籤，抽完籤我跟他走回村子。

「再一个多月我就要去当兵了，你也要去当警察了，以后碰面的时间就少了。」

「是啊，我应该会分派到市里的警察局。」

「现在市里黑枪泛滥，阿猫阿狗都有枪，你可要小心点，万事不要强出头，遇到什么事就先跑再说。」

「放心啦。」

我打开了一包烟，抽出了一根之后，就整包放进了大龙上衣的口袋，烟盒外面的塑胶膜塞了我写给大龙的纸条，我折的小小的。

「干麻整包给我，你不要啦？」

我用眼神示意大龙，不要多说，也不要再把烟拿出来。

「最近抽太多了，整天咳嗽，这包就给你吧，我今天就不抽了。」

大龙看着我，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小龙呢，他最近还好吧，你毕业他就开心了，你可以回来陪他了。」

「是啊，他就不会那么孤单了，这几年他真的不好过。」

大龙去警校这几年，小龙都在邻居家吃饭，每天在不同的人家里，真的是蛮可怜的，身上也没什么钱可以花，一个人孤伶伶的，不过他真了不起，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我到家了，那我先回去了，快去当兵了，我想多陪一下我奶奶。」

「好，我明天就收假回学校了，你当兵放假再回来找我，我那时已经毕业在家了，哈哈哈。」

「记着啊，当了警察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强出头。」

我没有进门，停在了门口看着大龙离去的背影，我想蒋先生一定能帮的了他，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大龙。

小说《吉祥當鋪》 第6章 碟仙（三）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