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鲜明认为陈瑾的美既不在骨,也不在皮,只在她的眼睛。
陈瑾有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杏眼,那眼笑时如一弯月牙,哭时似一潭春水。所以,即使时隔八年,人事皆非,鲜明还是立时从这双眼睛上认出了陈瑾。
或许是时光的摧残,也或许是生活的艰苦,陈瑾曾经丰盈的额头和脸颊,现已消失无踪;她那如玉般光洁的皮肤,也已失去了光泽;脸上那健康的红晕,早已被常年不见日光的青白所代替。只有那双眼睛里,还充满着对这世间的嘲弄和蔑视。
出马结束了,客人们在杨老太太的奉承中,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清宝大仙有些疲惫的坐在红莲鼓上。鲜明见她额头上有汗,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谢谢。”清宝大仙对着鲜明礼貌的笑了一下:“天已经黑了,我没法再出马了,善人明日再来吧。我让娘给您排头一个。”
这礼貌而疏离的话,让鲜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波澜,他强忍着泪水,轻声念道: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陈瑾。是我。”
这句诗是两人当年接头时的暗号。也是一切不幸的预兆。
在刹那的迷茫后,清宝大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眼前的人,半晌,她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七爷,是你吗?”
“是我。”当年洪门内外都尊称鲜明为七爷。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清宝大仙满眼是泪的,用手轻触鲜明的脸颊。在指尖感受到鲜明脸上的温度时,她突然想起了鲜明之前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
鲜明是家中第八个孩子,出生时足有九斤。如年画娃娃一般的他,深得亲戚朋友的欢心,自小大家就都爱喂他吃东西。这就导致了,鲜明从一个肥胖的婴儿,变成了一个肥胖的幼儿,进而变成一个肥胖的少年,最后成了一个肥胖的男人。
与陈瑾假扮夫妻时,鲜明的体重稳定的维持在二百六十斤左右。
在清宝大仙的记忆中,鲜明就是个肉山般的存在。这瘦了一半后的样子,她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清宝的笑就如乌云裂隙间透出的阳光,驱散了笼罩在鲜明心中的阴霾。鲜明就那么半蹲在清宝面前,静静的看着她笑。直到杨老太太掀门帘的声响,才让他如梦初醒般的回到了现实中。
站起身离开是来不及了,鲜明只能低下头,装作研究清宝大仙披在外面的嫁衣。他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对清宝大仙问道:
“这为什么叫百嫁衣?一百个新娘都穿过么?”
“善人说笑了。”见杨老太太进来,清宝忙把满是泪水脸藏进阴影中,语气平淡的说道:“观音老母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这是老母下凡时促成的一百对姻缘所得的谢礼。那一百个新媳妇,各自从嫁衣上裁下布料,为老母缝制了这件百嫁衣。每次此有人来求姻缘,我都穿它,图个好意头。”
虽然两人对话普通,行为无异,但杨老太太总觉得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寻常的感觉。她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说:
“媳妇,鲜公安,菜都上桌了,出来吃饭吧。”
“好啊。”鲜明笑着站了起来。
许是蹲的久了,鲜明的腿有点发麻,站起来的时候下盘有些不稳。清宝刚想伸手扶他一下,杨老太太拧着小脚,跟旋风似得就冲了进来,把鲜明半扶半拖的拉了出去。
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众人见鲜明出来,虽然心思各异,脸上却都堆满了笑。只有清宝爹,在看清鲜明的样貌后,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陈家老两口都是老来瘦的类型,陈清迷虽然是个大烟鬼,但样貌和精神状态都与普通小伙子无异。
众人寒暄过后,就各自落座。
一张八仙桌上,摆的满满当当都是菜。刘光武之前买的两条鲤鱼,一条油炸后浇汁,一条做了红烧。除此之外,桌上还摆着一瓷盆蒜泥白肉,一锅白菜炖粉条,一大碗土豆烩茄子,外加一盘摊鸡蛋,一碟拍黄瓜,一碗炒萝卜丝,和若干咸菜。
鲜明知道,这对于东北人家来说,算是头等的家宴了。可他心的思全然不在吃饭上。
现在他基本确定,清宝就是那个他要找的情报员。按照正常程序,两人今晚简单的接头后,应该再约个时间详谈。可他真是有太多的话要对清宝说,有太多的问题要向清宝问。他一分钟都等不下去了。
他心不在焉,他如坐针毡,他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应酬着清宝的家人。
清宝就坐在他身边,但众目睽睽之下,除了几句场面话,他什么都不能对清宝说。他想着这局早点散,自己好能脱身,又怕散了之后,今晚就没机会再与清宝说话了。
焦急之中,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此时行为,好像是赴了花子虚宴的西门庆,面子上称兄道弟,私下却要勾引人家妻子。正觉得可笑之时,他猛然想起书里西门庆的做饭。于是他频频举杯,与众人对饮。庄子龙和陈清迷见他好爽,更是猛劲儿的灌他酒。
酒席散的时候,鲜明已经喝到人事不省。
庄子龙也已喝的头晕脚软,想上前去搀鲜明回家,发现自己根本都扶不住鲜明。他戴上帽子对清宝说道:
“要不,让鲜局长先在你家睡会儿,醒醒酒再走?我就先走了哈。”
说完,还没等清宝回答,庄子龙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杨老太太见庄子龙要走,忙起身去送。
“我看成。”喝的眼睛发直的陈清迷对着刘光武说:“姐夫,你给我搭把手,咱俩把鲜公安扶我屋去躺会吧。”
陈清迷刚要站起来,就被清宝一把按住:
“就你那狗窝,臭气熏天的,是人住的地方么?人家是从大上海来的达官贵人,醒了发现睡在偏房,岂不是觉得我们怠慢了么?你们把鲜公安扶去香堂吧!”
“还是去老三那儿吧。”整顿饭都很沉默的清宝爹突然开了口。
“爹,你是怕别人不知道老三抽过大烟是吧?前几天你和娘不还商量着,想要老三去街道工作吃官饭么?要是他抽过大烟这事儿被共产党的政府知道了,就算他字儿写的好上天,也没人要他。”
清宝这几句话,直戳到他爹娘的命门上。
没等清宝爹再说话,清宝娘直接瞪了他一眼,叫着女婿刘光武一起,把鲜明扶进了香堂休息。
清宝见自己目的达到,转头就进了卧室,进门之前对着香堂的方向喊了一句:
“娘,我今儿累了,想洗洗早点睡。”
清宝娘见清宝喊累,把鲜明交给刘光武照顾,转身出门去给女儿烧水去了。清宝爹见人都散了,只好认命的收拾桌子扫地。忙完之后,他酒劲儿也上来了。借着清宝用过的洗脸水,摸了一把脸,就回屋睡了。
今晚桌上的人,除了小孩子,多多少少的都喝了一些酒。回了屋里被热气一熏,酒劲儿一起,没多一会儿就全睡下了。
刘光武安置好鲜明,又沏了一大壶浓茶后,转身回屋,叫醒了清宝。清宝拢了拢头发,披上外衣,灯也没点,悄无声息的溜进了香堂。
小说《捉影》 第七章 刘光武的家事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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