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人和人的相遇确实是带着与众不同的预兆的。

可典型唯物主义，不信星座血型，不刷微博、不关心娱乐八卦。坚持在救死扶伤第一线的冷杉，即使面对一大早厕所的灯突然坏了、两个美容师同时请假、当天第一个预约就放鸽子等这样一系列的事情凑到一起，他也不会觉得是今天要来报道的助理跟他八字不合，他只会觉得这是巧合。

反正他也没对这个助理抱多大希望。

他一早就知道，这个助理大学刚毕业，什么基础都没有。据说之前还在国外待过几年，可能会有些不懂国内的规矩。于是他早早地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是什么都不会干，只要能乖乖地听吩咐就行。

但令冷杉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底线已经降到了这个程度，对方竟然还能打破。他前一晚还特意提醒了报道时间，但那个叫任宁宁的女孩还是迟了半个小时仍不见踪影。

冷杉不自觉地把手指掰得咯吱咯吱响，迟到可不是能力问题，是品质问题。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一直到九点五十八，一个疑似前来报道的人物才推门进来，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从见她第一眼冷杉就知道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性就是任宁宁，但他还是在心里期盼着能撞见那零点零一。

因为面前的姑娘身上的“闪光点”之多，让他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头粉色的假发，起了静电，头顶炸得跟外星人接收天线一样。嘴边还有清晰的口水印子，衣领也是歪的，最要紧的是她的指甲长得像是镶了钻的铲子。

兽医也是医，她这样的形象简直是反面教材。

“你……你好，我是任宁宁。”两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任宁宁总算把气喘匀了。

“你是……任宁宁？”

冷杉不动声色地掐了掐眉心。

“是啊！你叫我宁宁就行。”

他值班难道一点都没睡吗？她在车里倒是睡得不错，不过一睁眼都九点半了，前后贴着两张罚单。然后急忙忙地找地方停车，结果开反了方向，绕场一周才停对地方。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刚刚是去停车了，转了一圈没找到车位。”

如果当真是从容不迫地出门，仅仅是没找到车位而迟到的话，外表不会那么狼狈，她的脸上写着仨字：起晚了。不止迟到、还说谎，冷杉在心里的品质表单上又打了个叉。

等着吧，虽然初犯只能选择原谅，但再犯再再犯时，他总能有理有据地开掉她。“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因为你没什么基础，暂时不能让你独立操作，你就跟着大家先学一学吧。你应该会喜欢宠物美容之类的，我让美容师带你……”说着他就抬手招呼隔壁屋子的美容师姚姚，那也是个年轻女孩，但在这里做了一年多了，性子很沉稳。但当姚姚走出来看见任宁宁时就惊呆了，局促地站在门口就差没在脸上写“老大你别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我呀”几个字。

任宁宁看了看她，刚还算规矩的态度一下子松了下来，自己拉了凳子坐在了冷杉对面，近得就差膝盖碰膝盖了。她插着胳膊，眉毛挑得像神经抽搐一样，盯着冷杉，一语不发。

“有……什么问题？”冷杉被她盯得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但眼神没有游移，腰杆挺得笔直。

姚姚见势不妙，立刻就缩回了隔壁屋，还关上了门，紧接着和里面的其他人激烈地八卦起来。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啊？”

冷杉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指姚姚，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有啊，她一直都很能干的。”

“可她头顶……”任宁宁双手在头顶相隔一段距离，框出了一个细长条的样子，“愧疚感爆表啊！都变成紫黑色了！”

“什么？”

“算了，说了你也不信。总之，她一定遇到什么事了。”任宁宁放下手，喃喃地说。

冷杉哭笑不得：“你是外星人吗？还是能掐会算?”

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每个听到她这样说的人都会当她是胡说八道。没有人相信，她真的能看到每个人头顶上像PH试纸一样的情绪条：寂寞、恐惧、思念、愧疚……每个都有不同颜色。当然，还有穷凶极恶。

可她看着面前的冷杉，他的头顶除了一根呆毛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对她来说，无疑是特别的。

于是任宁宁没再将话题留在姚姚身上，又将椅子往前挪了挪，现在他俩的距离打斗地主都没地方扔牌：“我向我家亲戚说过，我是要做你的助理的。”

“是，我也没说不让你当我的助理，可做我的助理每个环节都要学习。并且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诊疗部，常会有粪便或者血淋淋的场面，我认为你从这边入手很困难。”听到“血淋淋”，任宁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被冷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乘胜追击，“你先去美容部那边，给宠物猫狗洗洗澡，学学修剪毛发，可以培养你的爱心和耐心。而且那边都是跟你年龄相当的人，总比待在我身边有趣些。”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循循善诱、语重心长、无懈可击了，接下来任宁宁应该只能说出一句“好吧”。但任宁宁翻了个白眼，用慷慨就义的语气说：“我不管，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一个巨大的锤子迎头敲下来：失败！

冷杉气到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压住内心的无名火，他无可奈何地点了好几次头，泄气地说：“好，那你就当我的私人助理。试用期三个月，如果中途你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可以随时和我说，我会在你走之前把工资结算给你。”

言外之意，你最好自己走人。

“私人助理？私人到什么程度？需要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吗？我住得有点远，我是不是应该搬个家？要洗衣做饭吗？我不太会，我只会用微波炉和全自动洗衣机……”

任宁宁颇为认真地苦恼了起来。

“不，”冷杉微笑打断她，“并不需要。”

“噢……”

闻言任宁宁低下头撅起了嘴，一脸遗憾。

她的这个表情像一把钥匙，突然开启了冷杉心中那扇已经快要锈死的门，他死死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任宁宁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果然……”到这时冷杉才不得不相信，巧合太多了，就变成了注定。他不由得有些被害妄想，“你该不会是故意来报复的吧？”

听到“报复”两个字任宁宁才如梦初醒，但神情仍是恍惚，刚刚那股子机灵劲儿荡然无存，喃喃道：“你是说超市啊……”

“当然了。不然呢？”

“天地良心，我也是刚想起来的，就比你早那么几分钟。”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好像和着些失望或者是意兴阑珊。女人心海底针，冷杉从来都不奇怪，不过这反倒是他第一次觉得任宁宁长得还算挺惹人疼的。

仔细想想冷杉也觉得任宁宁不可能是自己找过来的，她会来做他的助理是因为宠物店的原老板家中突发变故，急需用钱，所以想把店面盘出去。这是突发事件，谁都不可预知。

但冷杉在这里做了将近五年的宠物医生，非常有感情，于是他打定主意要把店买下来。眼见着钱差不多凑齐了，却突然杀出一个人抢先了一步，丝毫没还价，直接就交了全款。他虽然觉得可惜，却也只得作罢。但好在新老板并不打算转行，还原样不动继续开着。似乎这个宠物店只是诸多产业里的一个，并不打算亲自打理。对他还颇为器重，店里的事一应交给了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想安排一个孩子来店里学习学习，老板都这样说了，他只能答应。

而他和任宁宁的第一次见面，是将近半年前了，那时候一切都还没发生。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和这家老板是什么关系？”

“呃……”任宁宁眼珠乱转，“我妈妈是她姑姑的前夫的妹妹的同学。”

噎得冷杉半天没说出话来。

典型唯物主义的他想，罢了，或许是他命里该有此劫。

半年前的见面同样是一团糟，是真的！一团！糟！

那天冷杉难得早下班，顺路去超市给家里补给东西。自从帮着本地的电台做了次节目，他就变成了宠物医院的活招牌。虽说还有另一位医生跟他倒班，但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多值班。想着家里许久都没做大扫除了，冰箱也快空了。冷杉装了满满一车的东西，临近结账时才发现自己忘记拿卫生纸，又拐回去拿。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好像非要一个牌子的卷纸，但货架上已经没有了。有一些箱子在货架顶上，理货员似乎还没来得及补，她跳了几次发现自己够不到，竟然开始往上爬。

且不说这货架结不结实，会不会被踩倒。就算她爬上去又能如何？那箱子肯定重得很，一个拿不稳砸下来就会伤人伤己。

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无组织、无纪律的任意妄为，周围站着的一些促销员明明看到了也不知道提醒，甚至还举着手机拍。冷杉气不打一处来，两步赶过去，揪着女孩的衣领就把她拎了下来。

倒是挺轻的，感觉像是拎一只猫。

“哎哎哎哎……”任宁宁张牙舞爪地扑腾着，一落地就气势汹汹地质问，“你干吗呀！”

当天她是一头柔顺的棕色长发，当时冷杉还暗暗地想这姑娘发质还挺好，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假发。

为什么总戴假发？难不成是秃子？

“想要东西，就去找理货员帮你拿。什么事都讲规矩，公共场合也注意点影响。”

他随口教育了她两句，转身要走，不料任宁宁竟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回过头，见任宁宁双眼放光，一看就没什么好事。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任宁宁在身后眼冒红心，流着口水的怪兽影子。

“IjutcamebackfromAmerica，myChineeuck，o……”她一边拽着冷杉的衣角不放，一边指着上面，“Canyouhelpme？”

厚脸皮的人冷杉见得不少，但脸皮厚出这种花样儿来的也真难得，他有心不跟她计较，但又实在是忍不住想吐槽的冲动。于是微笑颔首：“是这样啊，那你刚刚那句‘干吗’说得真标准，练很久了吧。”

任宁宁也不狡辩，露了个恨不得把所有牙齿都呲出来的笑容。

帮就帮吧，虽然颇感无奈，但冷杉抬头看了看，觉得以自己的身高应该够得到。所以决定帮她取一下，反正自己也可以顺便拿了。他踮起脚试了试，又回头对任宁宁说：“你站远一些。”

“我可以帮你接一下啊。”

说完之后任宁宁才发觉不对，立刻捂住了嘴，但显然已经没有意义了。

“恭喜你，中文进步了。”

冷杉十分冷静，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二十厘米的身高差根本不具备接手的条件，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脱手。但果不其然，刚一挪动，上面的灰尘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他把箱子稳稳地放在地上，鼻子不舒服得紧，不禁道：“说了让你站远点。”

一扭头发现任宁宁早已跑到五步开外，不仅“一尘不染”，还举着手机对着他。他回头的瞬间闪光灯正好亮了，任宁宁似乎没料到闪光灯会亮，一脸惊慌，就要把手机收起来。一个没对准，没丢进包里，反倒摔在了地上。

冷杉这下真有点生气了，他一向讨厌拍照，更不愿意自己的照片留在一个陌生人手机上。这年头人们动不动就去拍别人，还放在各种社交账户上，真是一点肖像权都不顾。他几步上前，千钧一发间赶在任宁宁之前把手机抢了过来，但已经锁屏了。

“还我！”

“解开！”

他俩同时对对方摊开了手。

但冷杉没想到任宁宁会如此野蛮，直接在他手里抢手机，好在他握得紧。发现一下夺不回去，她开始掰他的手指。没办法，冷杉只能抬起了胳膊。

“还我！那是我的！”

这孩子弹跳力有点问题，看任宁宁跳了半天还差一大截，冷杉心中不禁有感而发。

“把我照片删了就还你。”

“谁说我拍你了！我***呢！”

“***后摄像头亮？”

任宁宁见自己说不过，决定使狠招。双手死死抱着冷杉的胳膊，不惜半蹲着往下拉。冷杉没想到她会这样，觉得大庭广众之下很不雅观。但在此之前他首先想到的是他之前见过一只金毛，每次主人拿吃的引诱它，但它够不到时，都会站起来两只前爪抱着主人胳膊往下拉，跟眼前任宁宁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任宁宁看着他，呆住了。

“好，还你！但你答应我，当面给我删掉！”冷杉把手臂放下来，没发觉她的怔忡。

“哦，好……好，”任宁宁如大梦初醒，狂点头，“我保证！”

冷杉把手机递给她，手机拿回之后，她立刻倒退好几步。朝冷杉瞪着眼睛，吐了吐舌头，扭头就跑。结果因为转身太突然，大力撞到了身后冷杉的购物车。也怪冷杉在某些方面比较完美主义，他挑的购物车轮子都是无比平滑，绝对不会跑偏的，只见购物车飞快地冲向了斜前方空地上搭的促销展台。

不知多少空可乐易拉罐像乐高一样码成的吉祥物，整个被撞散了架，易拉罐乱飞。一时间乒乒乓乓连绵不绝，还混着被吓到的顾客的尖叫声。

任宁宁彻底被吓傻了，第一反应居然是惊恐地回头看冷杉。

“先看看有没有伤到人。”冷杉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只是在心中对金毛道了好几次歉。

他先一步冲进了混乱里，询问周围路过的人如何。

万幸的是没伤到人，但这么大动静，工作人员很快围了上来，见了这个场面都有点懵。

“不好意思，弄这个花了很长时间吧。”冷杉对脸最苦的一个员工抱歉。

“需要多少钱，我赔钱就是了。”

一直躲在冷杉身后的任宁宁终于开了口。

“不是单纯赔钱的事！你给人家惹了多***烦，他们要花时间来收拾和重做的！”

“可……他们不是也有拿工资的嘛……”虽然还在狡辩，但声音越来越小。

“人家的工资里面可不包括意外有人砸场子的，收起你那套顾客就是上帝的理论！”

冷杉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了起来，任宁宁低下头撅起了嘴，不再说话。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跟这么个丫头多废话，皱着眉摆了摆手：“行了，你走吧，这事也有我的责任，我善后。”

“我……”

任宁宁还想帮忙，可见冷杉已完全不想再跟她说话的样子，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一点点退后，在远处看了半天，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到冷杉帮着工作人员清理完现场，对方再三说不用他帮忙重组。在他也打算离开时，转头却发现刚刚那空着的卷纸的货架已经被填满了，他拖下来的箱子也不在了。

也不知道那个丫头有没有记得拿……

他也只是顺带着想了一下，随手拿了一袋就结账离开了。

回到家洗了澡，和店里通了一通电话，他就把这次乱七八糟的事抛在了脑后。

他不是个记仇的人，但如果刻意问他，他肯定不愿意再碰到那个人。

谁能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任宁宁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并且不再是偶然碰到那么简单，而是需要朝夕相处。

他仿佛看到天空中传来五个字——天大的麻烦！

冷杉给任宁宁布置的第一个任务。

“把指甲卸了。”

“啊？”任宁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嫩的，上面有蝴蝶结和水钻，嗯，很满意！

“我昨天刚做的。”

“你明知道今天要上班，昨天还专门去做了美甲？真是有心了。”冷杉心想如果现在年轻人的行为逻辑都是这样，那他以后该怎么招新员工。

“不好看吗？”

“还行……”呸！什么还行，差点被带沟里去，冷杉立刻板起脸，“根本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你这样连拿东西都不方便。卸掉，或者剪掉！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放了一把指甲刀在旁边，就去里面的冷柜里查看药品。照着表单上对了一半，就听一墙之隔传来“咔嚓，咔嚓”很清脆的声音，冷杉心里终于觉得安慰，至少这丫头还算听话。

但等他走回去，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满地的碎指甲，以为是甲片，所以其实就是塑料，比真指甲还硬。飞得哪里都是，任宁宁还跟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剪着。

“你不会找东西接一下吗？”他赶忙拿了垃圾桶过去，又一路一片片拾起来丢进去。还没等他走近，一块甲片就朝他飞来，正弹到他的眼睛。他不自觉闷哼一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弹到了吗？”

这时候任宁宁反应倒快，两步窜过来，踮起脚尖，想把他揉眼睛的手拉下来。冷杉的注意力都在眼睛上，也就没在意，由着她拉。尝试着张了张眼，还是有点疼，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他本是松了口气，但看着面前仰着一张无辜小脸的任宁宁又开始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你……”

“我知道错了！我去收拾！”

看出他脸色不好看，大概又要骂她了，任宁宁反应迅速，立刻自告奋勇打扫。冷杉也没搭理她，找出面镜子照了照眼睛，透过镜子，他看到任宁宁在大厅里面跑来跑去好几圈。

但扫帚就在墙边啊。

“你在干什么？”

任宁宁停下来，环顾四周，认真地问：“吸尘器在哪儿？”

冷杉愣了几秒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不习惯用扫帚，平时都是用吸尘器的？

她的歪风邪气还能再多一点吗……他指了指墙边的扫帚：“那个！纯手动的！”

任宁宁慢吞吞地走过去，不自然地把扫帚拿起来，边看边笑：“我真的好久没用过这个了。”

她任劳任怨地扫着地，从门口一路扫到冷杉面前。但扫帚下面什么都没有，所有的灰尘异物，都被她落在了后面，稀稀拉拉拖了一路。她就跟要奖励的小孩似的，专门在冷杉面前晃悠。

拿扫帚的手势是错的，用法也是错的，看来她真是好久都没用过了。冷杉实在看不过去，伸手拉停了她，弯腰下去，在她的手下面同样握住了扫帚把：“手要这样放。”

“这样？”任宁宁依葫芦画瓢，但仍旧不对。

“不对，是这样。”怎么会学都学不会呢?冷杉掰开她的手，调整了姿势，再一根一根手指覆上去，“我就教这一遍，再错我就要怀疑你的智商了。”

“知道了。我聪明着呢!”

明明一遍就能明白，偏要两遍,这当然是有原因的。任宁宁望着覆在扫帚上的两只手，冷杉离她很近，她只要稍微偏一偏头就能蹭上他的肩膀。

她当然不敢偏头，不过她即便使劲儿抿着下唇，还是止不住扬起了嘴角。

刚收拾得差不多，一个男人就抱着一只泰迪犬进来了。男人岁数不大，三十出头，长得挺高壮的，显得怀里的泰迪特别娇巧。

任宁宁看见泰迪双眼放光：“噫，日天……”

知道她要说什么，情急之下冷杉一巴掌糊在她嘴上，将她拍到了后面。

“怎么了？”冷杉把狗接过来，放在台面上。

“从昨天起就吃东西较少，还拉肚子。但精神还好，也吃东西。今天就不行了，蔫巴巴的，一口东西都不吃。”

冷杉戴上手套，掰开泰迪的嘴看了看牙齿，又看了看鼻子，自言自语道：“一岁出头，鼻子有黏稠物，感冒症状。”接着他走到一旁，拿了一只体温计，从狗狗的***放进去。

“以后这种递东西的活儿交给我就行，”任宁宁模仿他的姿势站好，做了个向旁边摊手的动作，一本正经地献殷勤，“你就这样发号施令，我立马就会把东西放到你手上。”

“是吗？”看她的样子，冷杉居然脑袋里蹦出一个词：小大人，简直像极了面对那个只懂玩闹的小孩子。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把温度计取出来，模仿刚刚任宁宁摊手的动作，往边上一举，“那现在就先试试。”

任宁宁看着温度计上面沾着的不可描述的东西，嘴角抽了抽，手僵在了那里。

不行，大话都说了，现在反悔会被他笑话的。

这是职责所在，绝对不是他故意整她。任宁宁这样安慰自己。

她意志之坚定不会被这点小问题吓退缩的。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连他的屎也一起喜欢吗！哦！不！是跟他相关的屎。可……为什么应该啊！

一瞬间任宁宁给自己做了无数的思想工作，简称胡思乱想，最终心一横，伸手就要去接冷杉手里不可描述的温度计。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冷杉突然手一抬，没让她抓到。她不解地歪了歪头，冷杉颇为无奈地叹着气说：“去把手套戴上。”

“哦！对……”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任宁宁当即喜笑颜开，原地转了两圈才看到放在眼前的手套。

他果然不是故意针对我。

冷杉也觉得，整女孩这种事他真是做不来。

“小时候打过疫苗吗？”

温度计显示高烧，不是什么好兆头，冷杉一边坐着例行询问，一边拿了犬瘟热试纸测。

“打了，一针不落。”

“是正经畜牧站或者宠物医院打的，还是网上买来自己打的？”

这次狗主人犹豫了一下：“网上买的。”

“疫苗网上买不安全，很多打了根本没用。如果嫌医院贵，可以考虑去畜牧站打，会稍微便宜一点。”试纸显示T、C两条线全是紫红的，犬瘟热无疑了，“疫苗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不得犬瘟，但至少得了之后会容易治些。”

“啧，一年贵能贵几个钱，狗命关天的事还贪便……啊！”

任宁宁在后面用谁都听得到的音量吐槽，冷杉往后跺了两次脚才踩到她。

但也为时已晚。狗主人脸色特别难看，嘟囔着：“我听说犬瘟是不能保证治好的吧……”

这是一个熟悉的论调，冷杉见怪不怪了。他停下了开单子的手，淡淡地说：“任何一家宠物医院都不会保证的。”

“那也就是说治不治都一样喽！还是得看它自己的命，”狗主人一把抱起泰迪，“那我们不治了。”

冷杉没有任何表情，打算目送他离开。但一个没留神，任宁宁从后面冲了出去，拦在了狗主人面前，理直气壮地说：“你得了绝症，你的家人告诉大夫不用抢救了，看他自己命吧，你愿意吗？”

天呐！冷杉太阳穴突突直跳。虽然他心里也暗暗觉得任宁宁说得很有道理。

“你说谁得绝症？会说话吗？”狗主人勃然大怒。

“穿的也不错啊，这牛仔裤是真的吧，虽然是旧款了，但买起来应该也值一千多，这手表得两千多吧。”任宁宁插着胳膊，嘴里不住啧啧啧地审视着他，“不值一条命啊？”

“你管我……”

“她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就在狗主人气势汹汹上前一步的当口，冷杉不动声色地卡在了他与任宁宁之间，将任宁宁挡在了自己身后，并且隔开了距离。

狗主人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他们说：“我本是慕你冷医生的名而来，但谁说我进了门就一定要治了，你们强买强卖啊。”

“不敢。”冷杉冷淡地回应。

“上班还带女朋友，没点职业道德！”

本来冷杉是不想和他一般见识，敷衍过去就得了，但这句话实在是触雷区。他不接受任何人怀疑他的职业道德，也不想随意认女朋友。

“这位先生，首先，这不是我女朋友，是我的助理。她今天刚来，还不熟悉流程，女孩子难免感情用事一些，说话有冒犯的地方，我替她向您道歉。”任宁宁立刻叫着“道个……”，冷杉反手扣住她的嘴继续说，“但您刚刚随便质疑我的职业道德，也请您给我道歉。”

任宁宁安静了下来，被冷杉捂着脸，热热的。

狗主人当然不打算道歉，不过也没话可说。哼了一声，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抱狗的姿势和进来时已经不一样了，丝毫不温柔。

“喂，你……这位……先生，”就在他拉开门就要出去时，任宁宁拉下了冷杉的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但在冷杉锋利的眸光下，略微改变了一些措辞，“我就说一句话。对它来说，你是它的家人，是它在这世上唯一能依赖的人，它信任你。如果它知道自己还有救的时候就被家人放弃了，它死都会很伤心的。如果这次它死了，也请您，在下次心血来潮想要再养一只宠物时，多考虑那么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

她这可不是一句话，但很意外的是狗主人居然维持着开了半扇门的姿势，听她说完了。冷杉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迟疑，但最终还是走了。

哎……心中长叹一声，这几年这样的情形也见多了，但闹成这样的还是头一桩。

“你说你第一天上班到底要给我惹多少祸才肯罢休……”

冷杉回头想教训任宁宁，却听后面“哇”的一声，他看见任宁宁居然开始号啕大哭。

“不是，等……等等……”一见女孩哭，他就心慌。他拎着任宁宁到了后面没人的地方，不停往她手里塞纸巾，供她撸鼻涕，“你哭什么啊？刚才还伶牙俐齿的，是你说赢了，至于气哭吗？”

任宁宁一抽一抽地说：“不是气的……你不觉得我刚才那话说得特别感人吗，我一边说一边就想哭……呜呜呜呜……”

冷杉面无表情，甚至还想转身用头撞墙。

“我泪点低，微博上看个鸡汤都能哭晕，对不起啊……”

“没事。”冷杉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那段不会是微博鸡汤吧？”

“对了，你有微博吗？我加你。”

这会儿任宁宁已经不哭了，掏出手机就在冷杉面前刷起了微博，并且飞速点了几个赞。冷杉摆了摆手：“我不玩这些。”

“你是老年人吗？”任宁宁眨巴着闪亮亮的眼睛，眼线晕得跟国宝似的，“那你玩朋友圈吗？会转发那些‘不转你就不是中国人’的言论吗？”

冷杉皱了皱眉，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懒得明白。

只是他突然看见她的手，美甲并没有完全去除，因为刚做完胶太黏了，只暴力揭掉了几个，露出来自己的指甲一片磨砂质感的白，看起来就很脆弱。

“你们啊，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东西啊？把自己好好的指甲磨坏，然后去贴假一个，图什么？”他掰过任宁宁的爪子，“行了，剩下几个都不要弄了，等它自然脱落吧。”

“你不觉得好看吗？”他是在心疼她吗？

“要是我女朋友，我是不支持她去做这些的，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当然如果她自己喜欢，她自己觉得高兴，我也不会偏要阻拦，但会劝她限制次数。”

任宁宁挑了挑眉，好像头顶冒出了小恶魔犄角：“所以喽！我又不是你喜欢的人，你干吗管我！”

冷杉被她问得一愣，觉得哪里不对，又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赶紧说：“行了，不哭了就回去收拾东西。”

他往外走，任宁宁跟在他后面，小声开口：“其实刚才，我挺失望的。”

“正常的，见多了也就惯了。人在宠物那里获得快乐，获得心理慰藉，但在金钱考量面前，很大一部分仍是不会拿它们和人一样看待。”

“我觉得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冷杉忽然意识到，她好像是难得正经地说话，于是他停下来，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她倚着墙的折角，鼓着腮扁着嘴，真是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怎么？对行业失望啦？想辞职吗？”冷杉笑了笑。

“我不是说行业。”

任宁宁板着脸孔，摆正身子对着他，“我是说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你来之前还对我有想象？你是怎么想的？”

“总之……”琢磨了半天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任宁宁干脆一叉腰，“不是那种圆滑的大人！”

也不知怎么回事，冷杉居然笑得停不下来。他心情也不好，说丝毫不受影响是假的。但现在，看着面前叉着腰气势汹汹，却又一点都不吓人的小女孩，他心中闷闷的感觉荡然无存。

“你也是个大人啊！”

他伸出一根食指，在任宁宁脑门上狠狠戳了一下。

“可是，你也看到了，感情用事解决不了问题。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自己所能去做对的事，人只能先这样。所有的改变，都要循序渐进。”

“呃……”任宁宁被他戳得后退三步，捂着脑门又缠了上来，“就像日久见人心？”

这算哪门子类比？不过冷杉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道：“也许是吧。”

“那你是相信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啊？”

“怎么说到这里来了……”

“说嘛说嘛！”

“快！去擦桌子！”

冷杉选择用一块抹布，支走了任宁宁，可好长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耳朵里还嗡嗡嗡萦绕着任宁宁的声音。

不过，那天下午，晚一些的时候，那只泰迪又回来了。哦，不，是泰迪和他的主人又回来了。虽然他的脸色还是臭臭的，从进门到走没说三句话，但交钱的时候倒是一点也没含糊。

冷杉忽然觉得，这还算是不错的一天。

小说《天生宠爱》 第一章：空降私人助理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