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回到家，看见门口站了一排男人夹道欢迎我回家时，我这才想起早上的唇印，不由得怒喝出声：“凤三！”

“三儿在！”凤三立刻从人群中迎了上来，就势往我身上一倒，“少主……”

我赶紧往旁边一缩，他没靠到我，立刻自然地往旁边继续倒。我往前走了一步，他继续倒。我忍不住加速向前，他就干脆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袖，一边带着大部队跟在我身后疾步往静心水榭走去，一边声情并茂道：“少主，您不知道，三儿对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您不过是去上个早朝，在三儿这里，却已经是过了半生！”

我不太理解他怎么能走得这么快还说得这么矫揉造作，只能埋着头继续往前走，想着到静心水榭让沈夜收拾他。

结果，我才到静心水榭院门前，就看见沈夜身着一身薄衫，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口。

见我来了，他本是满脸欣喜，然后转眼看到凤三，脸色猛地一变。

凤三顺势往我身边一倒，这次我没防备，就这么被他靠在了身上。

只听他喊了声：“少主，少主君看来是等了您一早上呢！您一回来就来见三儿，三儿好害怕，好惶恐，好担心。”

“你们……”沈夜颤抖着唇，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我的内心很复杂，看着沈夜的表情，我知道，他又要演戏了。

若沈夜一个人在舒府，那我每天看的就是一场个人秀。

但现在凤楼一群人在舒府，我终于发现，舒府已经从一个个人舞台变成了一个戏班。他们每天可以上演武打戏、宫斗戏、感情戏、权谋戏……

此时此刻不需要他们告诉我，我也知道，这是一出宅斗戏。

我默默无声地当着背景板，看沈夜和凤三用眼神厮杀。片刻后，沈夜悲痛欲绝地闭上眼睛，广袖一挥，捂着眼睛嘤嘤嘤地哭着跑了。

我：“……”

在他们的剧本里，我到底要不要追？

沈夜一跑，凤三立刻站直了身体，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而后，他抬头情意绵绵地看着我：“少主，今日到听雨阁去同众兄弟们用膳如何？”

“你们是打算做什么？”

“好！”我话刚说完，就看见我爹满脸喜色地从旁边的花丛里走了出来。他身上还沾着叶片，看来是蹲在花丛里许久了。

我爹为了斗倒沈夜，牺牲倒是挺大的……

我悲悯地看着我爹朝我走来，拍着我的肩，欢喜道：“城儿，你终于能不被苏容卿这个小妖精迷惑，看到这大千世界，为父很欣慰。”

“哦……”我朝他身后看了看，发现一贯在他身后的白少棠不见了，便问道，“少棠呢？”

“可能是吃醋了吧……”我爹面色僵了僵，有些担心地说道，“自从我把小三他们带回来后，少棠就说为了他的安全，他不会走出自己的院子了。城儿啊，有时间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父亲，”我很认真地提醒他，“我去看他不管用的，只要你把凤三他们弄出去，我保证他就出来了。”

要是我，我也不出来。以前对付一个沈夜，白少棠还敢出来斗争一下。现在我爹把沈夜的人都搬了过来，他要是还出来晃，不是送死吗？

“城儿，你怎可如此绝情！你要知道……”

“父亲，我去看看容卿。”

我打断他的话，在我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拔腿就往院子里跑。

等跑到房门前，沈夜已经死死闭上房门了。

我敲打着门喊道：“宝贝，开门啊，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你走！你去看凤三吧！你不用管我！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孤独终老好了！”

“宝贝……”

看着我爹追了上来，我忙道：“你别和我置气啊，我爹要来了，你赶紧让我进去啊……”

“我不是你的宝贝！你去看凤三，去看天香，去看凤翎，去看伯颜……那么多的侍君，你想看谁就看谁，和我没有关系！你干脆休了我，让我回家！”

“宝贝……”我快哭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沈夜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我慌忙敲打着房门。

转瞬我爹就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我身后，抬脚朝着门踹了过去。

门被我爹一脚踹开，一个茶杯砸了过来，精确无误地将我爹砸翻在地后，传来沈夜的哭声：“你走！你走！我不要见你！我不要你的解释！我不要听你的理由！我不会原谅你！”

“爹……”我已经没有脑子去思考沈夜在做什么了，看着我爹翻倒在地，火气一瞬间上来了，“苏容卿，你给我滚出来！”

“不，我不！我……”

“滚出来给我爹赔罪！”我怒吼道。

里面沉默了片刻，随后沈夜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

我刚把我爹扶了起来，沈夜就跪在了地上，号啕大哭：“爹，您来了！爹，您给我做主啊！爹……”

“滚开！”我爹一脚把沈夜踢翻。

我看见沈夜无比自然地在地上滚了两圈，而后保持着一个羸弱的姿势，颤抖着抬起头来，眼里含着盈盈的水光，满是期盼地瞧着我：“妻主……”

我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装腔作势道：“你给我跪着！”

“妻主，您就这么狠心吗？！”

“你砸了我爹！”一说起这个我就怒了，“你平时干什么我都不管，你怎么可以打我爹！你打我爹不如打我，你把我打死算了！”

“妻主……”沈夜眼里全是绝望，“我不是故意的，您也知道……我绝不敢对岳父有所不敬，我也是一时气愤。若是平时，您绝对不会这样对容卿……”

“对，你也知道这不是平时了！”我爹大笑出声，“我家城儿现在有小三他们，不喜欢你了，你个狐狸精最好见好就收，别还以为是平时，还那样横行霸道！”

“爹，”我有些为难，“平时我也不会让他打你……”

“怪不得……”沈夜喃喃开口，一副终于明了的模样，“我知道的……其实我就不过是个替代品，我一直知道……妻主心里那个人……”说着，他抬起头来，满是绝望，“是沈夜吧？”

我差点想含口水喷死他。

见过不要脸的，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就连演戏，也不忘占便宜夸自己。

见我不说话，沈夜垂下眼眸，却是笑了起来：“如此……原来是如此……妻主平时看着的，念着的，想着的，原来是那人啊……我一直知道妻主是把我当作其他人，我却总是自欺欺人地想，妻主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或许是我错了。如今我才明白，妻主心里，真的没有容卿半分余地。”

说着，沈夜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落泪，竟是隐隐有了疯狂之态：“是容卿贪恋太多，是容卿守不住本心，不止想要成为妻主的少主君，还想成为妻主心里唯一那个人。容卿太高看自己了，妻主心里有了别人，哪里容得下容卿半分！便就是那人身边的侍从……与那人有所关联之人，都比容卿重要……”

“舒城……”沈夜站起身来，朝我走了过来，冰凉的手抚上我的面容，眼中有了决绝之意，看得我忍不住心头一颤。

他张了张口，我却什么都没听清，直到他再次重复：“你爱我吗？”

“我当然……”

“大哥！”沈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显得很焦急。

我感觉身边疾风一动，沈从竟就这么横插在我和沈夜中间。

他挡在了沈夜身前，朝我瞪眼：“你想对我大哥做什么！”

我：“……”

沈从你眼睛瞎了吗？明明是他伸手在摸我的脸，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是他袭击我的概率更高啊！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大哥！”沈从拉着沈夜后退，俊俏的脸上有了怒意，“可不喜欢他，不代表你们可以糟践他！大不了，我带着我哥走！你们舒府容不下他，自有容得下他的地方！”

“阿从……”沈夜声音沙哑，“别说了……”

“大哥，我带你走！”沈从回头，拉紧了沈夜的手，“我现在当官了，陛下封我为钦差大臣，等我回来就升任户部侍郎，我会有自己的府邸，有自己的守卫。大哥，你同少主和离吧！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辱你！”

“你瞎说什么！”我瞧着沈从越来越投入，连和离都说了出来，不由得急了，“我很爱你大哥的，和离什么啊！”

“闭嘴！”我爹怒了，“什么爱不爱的！舒城，你还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苏容卿，你要滚赶紧滚！”

“岳父大人……”沈夜垂下眉眼，“我……我不会做让两家蒙羞的事，不会同妻主和离的。”

“大哥！”沈从着急地叫了一声。

沈夜却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阿从，你还小，还有好多事要做，有好多路要走。陛下看重你，你自然不能辜负陛下的期望。而我……”

说着，沈夜扭头看我，勾起一抹苦笑：“苏容卿一生，便亦是如此了。求不得……却也要不了。”他闭上眼睛，猛地跪了下来，朝着我爹道，“父亲，容卿愿前往清虚观修行，为妻主祈福，还望父亲允许！”

“啊？”

胜利来得太容易，太出乎意料，我爹有点反应不过来。

凤三推了推他，低声道：“主君，这正是把少主君发落出去的好时机，此刻不办，日后就难办了！”

我爹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扶起沈夜，温柔地说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明日便送你去吧。”

“爹！”我急了，上前拉住沈夜，“你不准走！”

“妻主……”沈夜声音沙哑，“放我走吧。既然不爱容卿，又何必给这无谓的希望。”

说着，他抬起头来，含着笑道：“放我走吧。”

我的心狠狠地抽搐起来。

沈夜的演技太棒了，我都快哭了。

我垂下眉眼，遮住不争气的泪光，哑着嗓子道：“那让我……让我陪你。”

说着，我朝我爹看过去：“爹，让我和容卿两个人，静一静吧……”

“你们……”

“主君，”凤三拉住了我爹，压低声音说道，“欲速则不达，我们先走。”

说完，他对着我和沈夜盈盈一拜，便拉着有些犹豫的我爹先退了出去。

等他们走了，所有人也跟着撤了出去，我将沈夜往旁边一推，嫌弃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演完了。”沈夜拉扯着衣服，给自己扇着风，眨了眨眼，“我演得如何？”

“出神入化。”

“我也觉得。”沈夜点了点头，“哭得是不是比以前自然多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出府啊。”沈夜扶我站起来，往床边走去，“你和沈从去江左，我肯定要陪着你去，你爹绝对不会把这种随侍的好机会给我。与其让他想着办法阻拦，不如我先出府去。我出府了，要去哪里谁还能管得着？”

“而且，此番去江左过于凶险，隐帝的身份比苏容卿方便得多。我必然要带一队人，若这是苏容卿带的，倒不太好解释了。”

“你想的极是，只是……”我抬头看他，有些纠结道，“下次别打人行吗？你打我爹，我是真的很生气。”

沈夜不说话。

我忍不住说道：“你别拿打错了来糊弄我，你要杀张三绝对不会错杀李四！我爹和我你都分不清楚，你还当个屁的隐帝！你和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打我爹！”

“他……打了我好多次了。”沈夜终于开口了，“走之前总想出个气啊……”

“他打你，你就忍着啊！”我跳起来，“你被人砍那么多次，我爹打你能有多疼啊？”

“他虽然打我不疼，可我……我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啊。”

“你还有理了？！”我抬起手来。

沈夜把脸送过来，笑嘻嘻道：“妻主打，给妻主欺负，沈夜不生气。”

“你……”我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沈夜眨了眨眼，片刻后，他叹息一声，抬手握住我的手道：“好了，我答应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听到这话，我胸口的一口气终于顺了。

沈夜往边上躺了躺，拍了拍床板道：“妻主快上床来，我们好好聊聊天。”

他眼里冒着绿光。

我愣了愣，片刻后，叹息道：“沈夜，以前我仰慕你的容貌，觉得如你这般绝世美貌之人，必然是高岭之花，日后床笫之事，我怕是需要多加节制。却不曾想……”

“没事。”沈夜把我拉扯过去，认真地说，“你现在可以当我的高岭之花，我来节制，我不介意。”

“等等！”我拦住他，“你这是节制的样子吗？”

“我挺节制的啊！”他一脸无辜，“你感受不到我的节制吗？”

够了……

“睡吧。”我闭上眼睛，给他拉上被子，“明天送你去道观，你多念点经，多修点道，多积点德。”

沈夜不说话，同我闹到半夜，终于睡过去。

等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我洗漱过后，沈从来找我，语气平淡地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出发吧。”

我正含着个包子，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噎死。

我好不容易喝水缓了过来，便看着沈从捧着尚方宝剑，坐在一旁饮茶，指挥着下人道：“江左湿热，多给舒大人带些轻薄的衣服。那里多水路，晕船的药、水土不服的药都带上。不要拿银票，多带点碎银，多带一些干粮，那边有些地方现在已经买不到粮食了……”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等他说完时，我已经把包子吃完了。

我有些忐忑地说：“今日就启程是不是太仓促了……”

“你觉得我们快，还是楚都送到江左的消息快？”

他一说，我就明白了，苦着脸道：“可咱们总飞不赢鸽子吧？”

“是飞不赢鸽子，可他们做准备也需要时间，我们只要让他们猝不及防就好。对外我已经上报我们五日后启程，也会安排一个仪仗队伪装我们往前走。现在你赶紧去上朝，假装晕倒在宫门前，有人会把你抬出来，接着你就抱病称假不上早朝。太阳一落山，我们就走。”

“那你呢？我们二人都请假，这太明显了。”

“我有替身。”沈从淡定地说道，“可你没有，你们舒府，该给你准备一个了。”

替身这种东西，只有皇帝才有吧……

我忍不住腹诽。

却还是按照沈从说的做了。

我被抬回来后，沈从偷偷地带着我翻墙跑了出去。

沈从备了马车在城外，我们俩一路做贼一样溜到了马车前。

我一抬帘子，便看见沈夜坐在里面。

他穿了一身道袍，头顶布冠，手上拿着个拂尘，一眼看去，竟真有几分道士模样。见我们进来，他挑起眉来，似笑非笑：“施主有礼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本来以为他会另外带一批人。

沈夜一脸高深道：“小道掐指一算，这里有贵人经过，这就来了。”

“你还会算命啊！”我厚着脸皮凑过去，“那你给我算算，我未来如何？”

马车动了起来，沈夜闭上眼，手指快速掐算着，而后回道：“极好。”

“如何个好法？”

“你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主君，特别好。”沈夜一脸认真地说。

我一巴掌挥了过去。

沈从一把拉住我的手，挑起眉道：“你敢打一下试试。”

我终于想起来这个护兄狂魔在这里，只好咽了咽口水，缩在了沈夜身后。

毕竟出了自己的地盘，老实一点比较好。

小说《 夜郎自大2》 第四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