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轻吹，薄雾如仙女的纱衣，随风轻拂过圣迹山下的万千桃树，唤醒了沉睡一夜的桃花。

它们纷纷伸展腰姿，一片片、一瓣瓣渐次绽放开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熹微的晨光还没来得及普照大地，桃花便已开满了山坡。

地上散落如毯的花瓣，也在花香阵阵中悄悄隐藏了起来。

桃源村人家安眠一夜后，纷纷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起来。做饭的揭锅舀水淘米哐哐哗哗响，收拾工具准备进山的开始磨刀霍霍。

户枢伊噜，辘轳咯吱，清风卷帘。不消片刻，村前到村后便在一片清悦祥和的声音中，在缕缕炊烟中醒了过来。

门口磨刀的汉子，与厨房里干活的娇俏媳妇及左邻右舍，有说有笑。笑声爽朗，拉开了桃源村新一天的序幕。

清风从村口吹到了村尾，吹开了孙寡妇家厨房的门帘，露出了她带着倦意的脸庞；吹开了药庐的门帘，露出了老孤独沉默的身影。

他靠椅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暗沉的雕像。仿佛在这里坐了千百万年，饱经风雨沧桑后深藏了情绪，只留下一个孤独萧索的侧面。

终于，在一抹晨光透过门帘照进屋里，洒落在跟前的石板上时，老孤独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身影僵硬地晃动了一下，便出现在了街上，然后一步一步朝村头走去。

孙寡妇门前，大虎、二嘎子、灵巧儿、铁牛都来了。他们围坐在门前的八仙桌上，不时朝屋里看。

孙寡妇在厨房里蒸着馒头，蒸笼腾起一阵阵白烟雾。灶下也冒出阵阵白烟雾。烟雾在厨房里飘散开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浓得孙寡妇的身影都若隐若现，呛得她时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轻尘哥哥，你起床啦！”

着装齐整的轻尘从里屋走出，灵巧儿连忙站起来甜甜地喊道。

厨房里忙碌的孙寡妇听到，身躯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到桃树下，看着轻尘柔声道：“你跟大虎他们先坐一会，娘给你端早餐来吃。”

说完转身进厨房掀开蒸笼看了看，然后端起旁边盛好的八宝粥、包子和蔬菜、腊肉。

“孩子们，来吃早餐了！”

孙寡妇人还没到就先喊起来，几个孩子赶紧过去帮忙端过来。也没人客气，咕噜吧唧地就吃了起来，吃得那么欢快。

孙寡妇转身正要去端些面饼来，轻尘向她招了招手喊道：“阿娘，别忙活了，来一起吃吧。”

孙寡妇闻声，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跟他们四个先吃，娘给你准备些干粮就来。”

“轻尘哥哥，你是真的要去城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呀？”

灵巧儿睁圆了水灵灵的大眼睛，微仰着脸看着轻尘。一双小脚丫还差点够不着地面，凌空晃呀晃的。

“我也不知道，大概会很久才回来吧。”

轻尘左手弯曲压在桌面侧着身子，右手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粥，语气略显沉闷答道。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二嘎子放下筷子刚想伸手指挖鼻孔，突然发现氛围不适合，就改为挠了挠头，希冀地看着轻尘。

“卜大神棍才进城，回来找不着你会着急的。”轻尘摇了摇头。

二嘎子闻言，脸上的期待转而变成失望，继而无奈沉默不言。

“哈哈，看你们一个个没精打采的蔫样，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轻尘不就到城里去逛逛嘛，逛完就回来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

大虎朗笑一笑，冲散了大家明显低落的情绪。

厨房里的孙寡妇听到这话，擦了擦微红的眼角，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发丝，理了理那因离别而悲伤压抑的情绪，把干粮小心包装好，然后坐在板凳上发呆。

坐着坐着，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大勇把小家伙送来以后的一幕幕场景：有小家伙尿床没有被子换，给他缝兽皮当被子的；有小家伙扯着门帘荡秋千，拉断了摔地上不哭反倒傻笑的；有小家伙在后院追着锦鸡拔毛，被一群鸡追着啄的；有小家伙长身体时，一顿饭吃了一条羊腿两笼包子和半锅饭，吓得她慌了半天拉着他去给老孤独看的；有小家伙锻炼时，拆了后院篱墙偷偷搬石头来堵住，被发现后给她捶背奶声奶气讨好她的；还有她生病时，轻尘给她煎药喂她喝的……一幕幕回忆闪过脑海，让她越发舍不得他离开，也越发担心他在外面的安危。

“他与你，不过是短暂的缘份。缘来相聚，缘去放手，过于执着只会伤心。”突然地，老孤独当初的话回响在她心头，让她柔肠百结。

发了好一会呆，她涣散的视线才缓缓聚焦回过神来。透过烟雾和门帘看着几个小家伙，不由得叹了口气：“终于要来了么？”

“娘，我们都吃好了！”

轻尘朝着厨房喊了声，进屋拿起刚收拾的几件衣服走了出来。

“来了。你等一下，把干粮放好，路上吃。”

孙寡妇赶紧跑进里屋，给他把干粮和衣服收拾好。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人心险恶，不要惹事。被人欺负了不要哭，男儿顶天立地，血可流泪不轻弹。要有机会，就学一身本领回来。要是不喜欢外面的生活就早点回来，娘在家等你。”

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不说了，怕说下去忍不住哽咽，在孩子面前失态，给孩子留下牵挂。停了一会，缓过来的孙寡妇忍不住又叮嘱道：

“在外面闯荡，不要记挂家里，家里几十年都这么样，平平静静的没什么事。村里的叔伯婶嫂心地好，有事都会互相帮忙，娘不会孤单，你就放心去闯荡就是。”

孙寡妇自顾说着，说得轻尘眼眶都红了才醒悟过来，自责道：“看娘一下子说了那么多，反倒让你记挂着。孩子，你该走了。去看看你师父，跟他道个别。”

“阿娘，轻尘跟师父学了一身本领呢，在外面肯定吃不了亏，您甭担心。师父那边就不用去了，他昨晚叫我直接走。”

说完，轻尘挎着包袱就走出门来。

晨光温煦，桃花盛开，清风徐来，花香阵阵。

三个小孩送着轻尘走出了村子，走进了桃林掩映的小道。

轻尘回头向村口望了望，看见孙寡妇正扶着牌楼柱子向这边眺望，他突然跪了下来叩了三个响头，脸带惆怅地看了看，一狠心毅然起来转身走进桃花里。

孙寡妇看不见轻尘的身影，一阵失落。丢了魂似的，走到门前靠着八仙桌坐下。

“你们就送到这里吧，赶紧回去读书了，别给蒲秀才打手板。”

轻尘折下一根长着几朵梅花的枝条，习惯性放嘴里咬着，对三个小伙伴挥了挥手。

“轻尘路上小心！玩腻了早点回来”

大虎故作成熟地拍了拍轻尘的肩膀说道。

“你先去，我等卜大神棍回来跟他说声就出来找你。”说罢手指惯性地又要挖鼻孔，旋即醒悟过来赶紧甩了甩手。

“这是我打的小匕首，送你防身用。”铁牛拿出一把兽皮包裹着的七寸小剑，塞到他手里。

“铁牛出息了呀，会自己打利器了。”轻尘微微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过。

“轻尘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带巧儿上山看落日和晚霞，还有抓古灵鸟？”

巧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小狐狸在她怀里动了动，惬意地眯着眼睛。

“我也不知道呢，大概等村里的桃树结果了，我就会回来。到时再带你抓古灵鸟、看晚霞，好不好？”

“可我阿娘说，村里的桃树从来不长桃子也不长叶子的。”

“凡事都有例外嘛，像你轻尘哥哥这么帅气聪明的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桃树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我们说好了，等桃树结果你一定要回来！我们拉钩钩。”

灵巧儿伸出玲珑秀气的小手指，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轻尘，干净而纯粹。轻尘一听说拉钩钩，心里就有种骗小孩子零食吃的感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小手指跟她拉上。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完，灵巧儿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笑容会传染，轻尘心中的淡淡离愁为之泫然消散，跟着笑了起来。大虎、二嘎子、铁牛也咧嘴呵呵傻笑起来。圣迹山下的这片桃林漫山遍野怒放，千朵万朵桃花，好像千张万张娇羞的笑靥。

轻尘转身大步离去，边走边朝身后挥了挥手。灵巧儿忍不住追上前去，大虎拉住了她的小手，道：“我们在家等他回来。”

桃林上空，老孤独不知何时隐身在那里，看着轻尘摇手走远。

突然地，他有种想哭的冲动。心头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丢失了一样。

这感觉就好像枯死的心、尘封的世界，好不容易为一个人打开了，从此充满了生机与希望，从此远离了孤独与沉寂。可这个人只是进来逛一逛，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老孤独有种被媳妇抛弃了的感觉，好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哭个天昏地暗，哭到睡过去。

与此同时，他身上有一股玄奥莫测的气息散发开来，一股恐怖的威压悄然诞生，他自己却不曾察觉。

“我呸呸呸，我这是怎么了，跟中邪了似的。不就是淘气鬼要闯江湖历练嘛，搞得像老婆不要我了似的。呸呸呸，我哪来的老婆。”

老孤独猛然醒过来，对自己都感到无语了。

不过内心里，老孤独对自己的反应也惊讶万分。要知道晋升仙王境近万年来，他看过一批又一批凡人与修者的更替，看过几度沧海桑田的变幻，也经历过太多太多，一颗心早就麻木不仁。对生老病死、生离死别这些凡人间的种种，早就看透和斩掉。今天突然作此儿女态，他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混在凡人里面生活太久，被同化了？！

心里纳闷着，老孤独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懒得深究。看不见轻尘的背影了，他转身正要回村去，才猛然发现头顶上方乌云滚滚。一股恐怖的气机锁定他，感觉就如同被一只太古凶兽盯住般。

“贼老天的，原来是要突破了，又要挨雷劈了！”

老孤独咒骂着，一边快速压制住自身气息，一边火急火燎朝着混沌海飞闪而去。

小说《红尘劫》 第12章 一叶浮萍向大海三千红尘乱心来（上）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