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明白什么叫肉了，在发鸠山上时，我见过那些以其他生物为食的猛兽凶禽，看见过他们如何捕猎，然后将猎物撕碎，一块块的入腹，当时那残忍血腥的画面让我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某位仁兄的盘中餐。

我咽了咽口水，语气尽量和缓的说：“我和你可能不太一样，我自小就是吃草籽浆果长大的，这血淋淋的东西可能不适合我。”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适合？你净吃些没有营养的东西，怎么能长得壮呢？你尝尝看，这是今早我刚刚捕到的兔子，味道鲜美的很。”

“我不似你需要捕猎，要大把的力气，我不需要太壮，太壮不好看。”我向后退了两步，看见那血糊糊的东西就觉得恶心。

“你们女孩子就知道要好看，好看能当饭吃么？你都在这里养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个大好，再这样下去我还要为你收尸，早知是这样当初何苦费力救你。”他有些不高兴，认为我不领他的情。

“我都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了，我吃不下这腥气哄哄的东西，闻这气味就反胃了，哪里还咽得下？再说你看看我的爪子我的嘴，和你的一样么，你让我怎么把这么大块的东西吞下去？”我越说越气，在他面前扇着翅膀扑通着，“你说好就好啊？你怎知对你好的就是对我好的？你怎知我吃草籽浆果身子就不好？我一直是吃草籽的，照样飞过了雪山，你见过几只鸟飞过那大雪山？你总说你救了我，你只不过将我带到这里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佛祖身旁的黄衣少年救了我，是他把我交给佛祖的。你少在我面前摆一副救命恩人的样子，我虽然知恩图报，但也不是迂腐之辈，不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的。”

他看着我不说话，就让我这只不知好歹的小鸟在他面前不知死活的吵闹。其实，我就图了一时的痛快，说过之后就有些后悔了。人家也是为我好不是？我也只不过是看不惯他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罢了，又何苦得罪了他呢。

一时间很是尴尬，只听见微风拂过菩提叶的婆娑声，我有些不好意思，心想女孩子不像男孩子那么重面子，我向他说句软话道个歉也无伤大雅吧。刚想开口，大鹏抓起那块血淋淋的肉飞走了。

“小气。”虽然骂了他，但我的心里很是不好受。

这本来很好的一天，可以偷懒的一天，可以清静的一天，就被这清晨的一顿吵闹彻底打乱了，这一天中我都是恹恹的无精打采。我想去找大鹏和好，却不知道他在这寺庙的哪个方位，只能期望着他能再来看看我，也好让我道个歉，心里好受些。

可是连着几天我都没有见到大鹏，我想他是真生气了，想想他那一身贵气就应知他出身不凡，哪里受过这般的窝囊气，准是想着再也不要与我想见，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三天后，佛祖带着大批的随行浩浩汤汤的归来，众弟子依阶排列迎佛祖大驾，我只是个无名小辈，别说什么品阶，就是个名号都没有，只能窝在自己的窝里，尽量减少存在感。佛祖身后右侧竟然跟着的是那个黄衣少年，虽然年纪轻轻，想来也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我的目光越过草窝边缘，看见佛祖缓步向正殿走来，心想着他必是像往常一样悠悠掠过径直走进大殿的。却不想今日吹了什么风，扰动了菩提叶沙沙作响，佛祖目光投来，竟在我这小窝前驻足，他伸手取下了我的草窝，用手拂了拂我顶上的彩冠，对身后少年说：“妙翅，你说这雀儿近几日怎就不叫了，虽然那叫声确实呱噪，但是没个声响也确实无聊。”

我似乎看到佛祖那细细的眼睛里有亮光闪了闪，只是很快又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听他说无聊，我便很应景的“哇”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别人不觉得什么，倒是把我自己吓了一跳，不是因为我这一声叫得太响亮太难听，而是我回应了佛祖的话，这说明——我听懂了人言。

这对我来说就是里程碑似的成就，无异于获得了大神通，我更加确定我必是前几辈子里日日吃斋念佛行善积德的。兴奋的不顾礼仪从窝里蹦到了佛祖的手指上，又冲他“哇哇”的叫了几声以示感谢。

那叫妙翅的少年，抬眼看了看我，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又低垂了眉眼回答道：“佛祖早就说过此鸟不凡，想必这几日她在静修，所以安静了些。”

佛祖转过头看他，揶揄道：“如此说来，我今日扰了她的清静，是我鲁莽了。”

妙翅也不怕他，笑得更深了些，眉眼都染上了喜色，“今日佛祖点化了她，也是她的机缘造化。”

佛祖哈哈大笑，将我放回窝里，摆上了树桠，转身又走向大殿，妙翅紧跟其后。

不多时，天地间又笼罩在悠悠的诵经声中，但今日我心情极好，听得这佛经也是更加的仔细，真是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刻在自己的心上，这感觉甚好，甚好。

自那日大鹏气呼呼的飞走了，我已有十来天没有见过他了，在这雷音寺中就这么一个能说话的主儿还让我给气跑了。倒是那个妙翅不似之前那般对我不理不睬，近日每次经过树下都会和我说上两句，顶不过是那么两句，今天吃的可好？你的身子好些么？听懂了几本佛经？想不想出去遛遛？

我本是喜欢他来逗我的，初时也回他一两句，但几天下来就这么几句话像转车轱辘似的反复说，让我实在是烦躁的很，而且他说的我能懂，可我叽里呱啦叫唤的他就不明白了。

所以今天他又来逗我时，我就不似前几日那么热情了，恹恹的懒得理他，心想反正他听不懂我说什么，就所答非所问胡说起来。

“今日吃的可好？”

“太阳太大了，树荫不够使，很热。”

“身子可好些了？”

“浆果没有了，草籽还没下来，看来我要饿一段时间了。”

“今日讲的法你可听明白了？”

“好几日没有见到大鹏了，不知道他消气了没？”

妙翅顿了顿，伸手抚摸我的头，将我头顶被风吹散了的羽冠拢齐，接着说：“可想去哪里遛遛？”

“我想那肉若是没了血水，除去了腥膻，味道也许不错。”

妙翅微笑着看我，他笑起来脸上的线条柔和很多，很好看。我很喜欢看他笑，无论是浅笑、微笑还是大笑，只要他嘴角弯弯向上扬起，我就会很开心。

虽然，我们之间无法沟通，但是能让我看到他勾起嘴角，就让我感到很欣慰，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报恩的方式吧。

虽然我不能救你于为难，但我可以让你展露笑颜，减退你身上的冰冷气息，让你看起来温暖亲切，这样我也很满足。

那日妙翅走后，连着两日都不见他的人影，因这寺里的人员流动性很大，外出公干或是云游历练的比比皆是，所以我也不甚在意。

这日午时刚过，太阳正是最毒的时刻，我准备去山门前的小溪里美美的泡个澡。刚刚起飞，就见从极远处一道金光袭来，嗖的一下就在我面前掠过，差一点就和我撞在了一起，吓得我在空中转了三转，将将稳住身形，落在了琉璃地上，这么热的天气里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我本能的想开口骂人，但想到前几日就是因这一张嘴图一时痛快而惹恼了大鹏，就闭上眼深深的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告诉自己戒骄戒躁，放平常心，来者是客，若是得罪了佛祖的贵宾，就丢了灵山的脸面，怎对得起妙翅和佛祖对我的恩德。

再睁眼就见大鹏站在我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我，问：“你还好吧？”

不用想也知道刚刚那道金光是什么了，我的火气腾的就窜上来了。“你飞那么快干什么？技术不行就不要逞能，飞得快飞得好看有个屁用，哪天命没了我看你拿什么飞。”

大鹏也不恼，从肩上卸下一个青布包袱给我，对他来说是个小的包袱，可放在我面前就很大了。“给你。”

“给我的？什么啊？”我好奇的围着包袱转了一周，不是我不想解开看看，只是对我来说这个任务太艰巨了，那个包袱扣都比我的爪子大，你让我如何下爪啊？

他好似看懂了我的无奈，亲自解开包袱，满满一包袱的小肉粒顿时散了一地，都是做熟了的，每一个都是芸豆般大小。琉璃地面的彩光罩着这些肉粒，我突然觉得它们比珍珠都好看。

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情绪，很陌生但是很强烈，就算是当年双爪流着血翻过山脊，就算是当年某一日的夜里一条蛇爬进了我的窝，就算是所有的鸟儿都不理我，就算是我用稻谷填饱了肚子，无论是好的、坏的、喜的、悲的、惊的、怒的，任何时候我都没有过这种情绪，我想如果我能幻化人身，此时此刻我一定痛哭流涕，但是我是只鸟。

鸟是不会哭的，鸟没有眼泪，但是无泪亦有情。

小说《佛音花开之仙雀缘》 第4章　无泪亦有情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