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尘，萧条的冷意，缠裹着簌簌寒风，直袭面门。

无形的杀气，对峙的眼神，以微妙无声的方式冲突搏击，反复流窜。

钟铃额上已沁出冷汗，忍不住往苏策身后缩了缩，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看着对面的玉无音。

玉无音半眯着眼睛，五指沉稳地撑着折扇，悠闲地扇着，眼角眉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惧意，依然是一派无动于衷不愠不火的淡笑。

再观大侠——

玉面下的眼瞳，透着慑人心神的幽漆，深不可测。

他右手持柳，一下一下敲击着左掌，动作轻而慢，节奏清晰沉稳。

明明他手里握的并非神兵利器，不过是一枝再普通不过的柳枝，却教人无端地升起如坠深谷的寒意。

男人之间，决战在即，事关生死，言语已是多余，动作已非华丽漂亮所能形容。

说书人常说，高手过招只在一瞬，比的不单是武功，还有气势，以及谁的心更定更稳。

钟铃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更加好奇。

虽然她统共只见过了哥哥和玉无音这样的江湖高手，但在她心里，笃定没人能打得过‘玉面剑鬼’——苏策。

最终，大侠一定会赢。

她莫名地期待着，这个讨厌的玉无音会被打趴下去。

谁叫他是江鹤秦的手下，谁叫他说那些话故意惹她伤心。

他就是该打，最好打得叫他再也笑不出来！

她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双眼睁得圆圆的，生怕会错过那一瞬的精彩。

然而，她的确很努力地在看，也很认真地在听，却还是错过了。

血夕剑在颤抖，伴随着一声挽歌样的悲鸣——

咯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明明前一刻，苏策就在自己身前一丈外，但就在她紧张地去按住血夕剑，想要它不要再狂躁呜咽的那一刻。

——就在她这无意识的走神之间，苏策已用猎豹闪电的速度，到了玉无音跟前。

他长长的黑发在风里飞扬，与红衣公子的长发纠缠在一起，但也只是一眨眼，看不见他们之间有何动作，黑发寸屡不乱地各自分开，好似两匹色泽柔亮的绸缎，飘然回落。

然后，苏策没什么表情地站着，玉无音与他相距一寸，两人肩膀错开，分站前后，后者表情有些怔仲愕然，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

苏策手里还握着柳枝，只是柳枝已从中间断成了数截，真力灌注在上面，使它没有立刻落下来。

而玉无音仍握着折扇，手指间忽然有一滴血溢出，随后，更多的血从他指间溢出。

钟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一声虚脱地“呃——”，玉无音退后一步，手里的折扇啪地掉落，化作一堆齑粉被风吹散。

“流苏四式之一——”玉无音每说一个字，便踉跄地退一步，最后倚在身后的树上不住地喘息，一贯含笑的眉眼此时淤积了隐忍的痛苦，“‘朔风’之剑——无音今日总算见识了。不过，你以区区一支柳，便想以‘朔风’的内力，伤我五脏六腑，不觉得太小瞧无音了？”

苏策没有答话，衣袂一展，人已回到钟铃身前。

在她愣怔的目光里，他信手拈来一样拿走了她怀里的血夕剑，这才对身后的人冷冷地道：“方才，你说你等了我很久。你之所以拖延时间，等着我出现，不过就是想看看‘流苏四式’的威力。”

“你猜的没错。”玉无音拿了丝帕拭去唇边的血迹，苍白一笑，“我的确想见识‘流苏四式’的厉害。倘若我能够趁机找出些破绽，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苏策冷声道：“为什么？”

玉无音捂住胸口，困难地咳了一声，接着道：“我若能破解‘流苏四式’，然后一举打败名震江湖的‘玉面剑鬼’，到时候，传到江湖上去，我玉无音岂不是也能成就一代大侠的美梦？今日哪怕只是领教了一下这‘朔风’之剑，哪怕任务会失败，哪怕主公会因此杀我，我都可以死而无憾了。”

钟铃听得迷惑，也听得心惊。

玉面剑鬼——苏策，原来在江湖人心中，已近乎一个传奇。

倘若谁破了这个传奇，谁便可以取而代之，成就许多人心中做大侠的美梦。

于是，便有了如玉无音之流，不惜以身涉险，也要尝试着去打败他。

她再看苏策的眼神，已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钦佩。

到底他有多大的魔力，到底他是个怎样的人，才能让那么多的人俯首称臣地仰望着？

也是在这一刻，她看着他那张洁净无瑕的面具脸，望着他英武的侧面，有了些油然而生的自卑，和一些不由自主的胆怯。

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去看他。

“玉无音，你记着，你不会死。”静默了一会儿，苏策目光深远，冷然道：“有人来找我比武，我一向不予理会，就如我用柳枝代剑一样，并非我不屑，而是我根本对打打杀杀提不起一点兴趣。但没想到，我越是不理，人们越是认为我是在隐藏实力，倘若哪一次真的交手了，又不小心输给了我，人们就越发肯定我一定十分的厉害。”

“最后，他们把我传得神乎其神，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玉面剑鬼’。说我的剑法，就跟我戴的面具一样，诡异神秘。”苏策拿手指轻扣了扣面具，声音仍旧平静无波，“事实上，我跟你们一样，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练武之人。除了‘流苏四式’外，我再不会别的武功，你又何必如此执着，非要和我一决高下。”

他的声音缓慢而又冷定，不是故作的谦虚，也不是刻意的掩饰，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无奈。

他说完，就把血夕剑收入袖中。

随后，不管钟铃是如何错愕震惊的表情，他径自把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使她不能动弹，接着，他唤来了白马，抱着她一掠而上。

他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委顿于地的玉无音，见对方还是一脸的挫败，不由蹙起了眉头，用没有温度的声音道，“你若死了，江鹤秦很难再找到像你这样忠心又有实力的下属。所以他舍不得让你死。同样，你若死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还会让我从此结了仇怨。我生平最不喜与人结怨，所以，我也不会让你死。”

“我明白了。”玉无音眉间的沉郁渐渐散去，他柔声道，“方才，你的‘朔风’之剑，之所以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功力，原因就在于你根本就不想和我打，是我逼的你。倘若你再多加一成，说不定我这时候就已经死了。但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做，越是叫我无地自容，我以后，以后当没有颜面再替主公做事了。”

玉无音再度笑了，脸色苍白如死，他一生还从未这么狼狈过，但败在‘玉面剑鬼’的手里，他却并没有很羞耻，他苦笑着道：“一开始，我就清楚，这世上，凡我想做的事，只要有你‘玉面剑鬼’出面，必不会有好结果。所以这样的结果，我认了。但你不要以为，我会就此放弃。”

“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苏策几乎不假思索地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不放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放弃活着就好。不放弃，就意味着你能重新站起来。比起杀人，我更喜欢看到更多的人活下去，有骨气有尊严地活下去，比替人打打杀杀更有意思。”

他一抖缰绳，俯身拥紧了钟铃，人便已翩然远去，留下红衣公子望着那远去的白影，怔忡出神，耳边突地传回一个清冷无波的声音：“不过，玉无音，你记住了。倘若江鹤秦还不放过钟铃，那么，我也不会再留情面。”

小说《桃花易躲，大侠难追》 第七章 江湖中的传奇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