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走，就有本事别回来！”
“哎呀孩子还小，你跟孩子较什么劲儿？”
“小天？”
……
悬崖上，萧天放松而坐。
悬空的双腿之下，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最后一次听爸妈的声音，是那天大一放假回家。
自己沉迷玩游戏，父亲叫他去帮母亲做饭，结果因为这一点小事跟父亲发生了口角。
自尊之下，萧天摔门而去。
萧天自认为没什么大志，旧事更已过去了十二年，再追忆也没用。
现在已是奔三的年纪，想清楚后。
他觉得自己终此一生最想要的，其实就是那个温暖的小家。
有爸有妈，有姐姐。
“萧天，你走吧。”
悬崖上空，忽然回荡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闻声的萧天，却只是冷冷一笑。
“怎么，舍不得走了？”
萧天再次冷笑，却终于开腔：
“你怎么还不死？”
这话初听刺耳，但屹立于悬崖对面的老者，已听了十二年。
沉默寡言的萧天，若哪日开腔说话了。
说的基本上就是这句。
虽早已听的麻木，但今日再听，感受却是不一样。
“快了，不过……”
“是吗，”萧天没有兴趣听他说话，径直打断道：
“等你死了，我自然会走。”
话音落罢后，山间不知静谧了多久。
“萧天，去把茅房扫了。”
萧天像一块巨石，一动不动，也不为所动。
紧接着，老者的声音又陆续传来。
要么叫他去做饭，要么叫他清扫院子。
要么，就是叫他别恨自己了。
好歹师徒十余年，怎么能一直老头老乞丐的叫他。
好歹叫个好听的，比如……
很快，山间再次陷入静谧，直至天黑，也再无任何说话的声响。
萧天这才于静谧中微动眼皮，于夜幕下向对面眺望。
对面盘坐着的枯槁身躯，只要发丝被山风丝丝舞动。
显得苍凉，孤独。
天亮了，还是这样。
苍凉感隔着万丈悬崖，传入萧天心头。
坐等这一天很久了。
但这一天终于来到时，心情却如平常般平静。
只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后知后觉袭来，也很容易被忽略。
萧天站起身来，遥望那与山崖融为一体的身躯一眼。
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
那日赌气离家，半路被一个老乞丐凭蛮力拖走。
老乞丐说要带他去龙虎山修仙。
萧天只当他是神经病，本以为能很容易摆脱。
结果却，就这么被禁锢于荒山之巅十二年。
那日，也成了他跟父母见的最后一面。
事到如今，已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
时光一逝难追忆。
相逢自有道，不是得到，就是学到。
日复一日的朝五晚九修习，已形成了灵魂记忆。
剑宗、道法、巫祝、辟谷、练气。
每一个都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自然是逃过，但每次都被老乞丐捉了回去。
鞭笞裸于寒冬之躯，几日几夜禁食禁眠。
洗刷臭不可闻的茅坑换粟谷半碗，思乡吊活残破凄冷的灵魂。
老乞丐放言，在他有生之年，萧天都逃不过他的掌心。
现在，他终于死了。
萧天也终于自由了。
只是没想到，最期待的一日终于来到。
这自由，却没带来什么以为会有的自由实感。
而回想这十二年里，萧天忽然想起。
他都没问过老乞丐叫什么名字，只老乞丐、老乞丐的叫他。
算了。
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生不知从何而来，死亦不知去往何处。
若生前我便已存在，那么死后的归途或许又是生前。
萧天拉回自己乱飘的思绪，他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除了一柄魂化剑。
悬崖边，萧天纵身一跃，跌落万丈深渊。
双脚轻盈触地，从山脚的一大片农田走过。
忙于耕种的农民们抬眼看了他一眼。
又转头看向死路峭壁，疑惑的眼神仿佛在问。
他是从哪儿走出来的？
……
汉河尽头的梁州，高楼大厦林立。
映入眼帘的一切，跟萧天印象中的梁州完全不同。
以前租住的家也消失了，变成了眼前的钢筋水泥森林。
他没兴趣参观高耸林立的楼宇。
凭着记忆，径直来到农贸市场。
以前，父亲会骑着三轮车去农村批发果蔬，然后弄来这儿摆摊售卖。
幸好农贸市场还在。
只是不知父亲还在不在。
一别十二年，爸妈肯定找过我，找不到我，会不会以为我已经……
还有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她还好么？
萧天在拥挤的农贸市场里细细的转了三圈。
却没看到父亲的身影。
线索断了，萧天内心涌起一股无力。
“同志，我这三轮车是吃饭的工具，求您别没收，我立刻就走。”
“哎哎哎？秤要是没收了，我还得花五百块钱重新买，我在这摆摊一天才挣百来块。”
“求您行行好！”
萧天走出农贸市场，掠过旁边的小巷时，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膜。
是……父亲的声音？！
他转头望去，瞧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老头，岣嵝着瘦削矮小的身板，腆着笑脸不断对五六个身穿制服的高大男人赔笑求饶。
萧天再次震惊。
他不敢相信那是父亲。
父亲怎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父亲很高大很强壮，头发茂密又黑到发亮。
他根本无法将那满头白发的小老头，跟自己的父亲联系到一起。
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思亲心切，认错人了？
“想摆摊就进去租个摊位摆！每次都在路边！抓了你多少回了！”
年轻的制服男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小老头怒吼咆哮。
小老头舍不得放手松开自己的秤，这边拽住自己的秤，那边又有两个制服男，要强制拖走他那破旧的三轮车。
“松手！不然就罚款五百！”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
“***戈壁，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你是癞皮狗吗！”
又是一顿侮辱性的怒吼后，小老头不知所措的不知该护着哪个。
而跟小老头纠缠到厌烦的年轻制服男，突然伸手一把攥住小老头的衣领子。
轻巧的将人直接凌空拽起。
一甩手，像扔垃圾一般，小老头被硬生生摔扔到三米开外。
就像被摔扔的，是一条无人问津的流浪狗。
而萧天这才终于看到小老头的正脸。
小老头的鼻子上，果然有一道凹痕。
那是！
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