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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0-08-21 17:41:56

月儿弯弯

月儿弯弯 繁浅 著

连载中 温词月江时延 监狱题材小说 神医小说 a小说 恋爱小说

《月儿弯弯》是一本非常经典的现代言情类小说,作者是繁浅,主要角色有温词月江时延,下面看简介:温词月一直跟着师父做古建筑修复,师父接到一个新任务,做舟江市听风巷的一座古宅修复,温词月做为交换生,恰好要到舟江的Q大读大三,于是先过来看看古宅情况,阴差阳错遇到扮相古怪的江时延,两人相识。从第一面开始,温词月过人的第六感就认定江时延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两人日常相处中朝夕相对,温词月修复老宅,江时延则以监工的名义,整天热汤热饭地送着,她想找兼职,他为她提供博物馆工作。说不上来为什么喜欢她,可就是怕她受委屈,怕她不快乐,想让她永远无忧无虑。就在江时延决定袒露心迹之时,意外接踵而至,两个人在误会中互相体谅,最终解开误会,相守一生。

精彩章节试读:

Chapter01从南到北的风

连天的暴雨在这个早晨渐渐收了声,沉沉的云被风压薄了些,太阳时隐时现,几缕疏淡的光刺穿云层,一直洒到红棂玻璃窗前。

温词月拖着粉皮小行李箱,手中捏着的硬壳便笺上写着师父给她的地址,她经历一夜硬座颠簸,从火车站出来时,天光已经亮透。

“差点连把我这把骨头颠碎了。”时间还早,出了车站,温词月忍不住张开双臂舒展了下筋骨,全身酸痛的骨头“咔吧咔吧”一通乱响,等她舒爽地叹口气,睁开眼,发现已经被好几个人热情地围住了。

“老妹儿上哪儿去?”腿最长的光头大叔离她最近,殷勤发问,指着路边的摩托车,“老哥送你一程呗,啥玩意儿钱不钱的,别跟哥见外,反正比那四个轮的划算多了。”

“不用啦……”温词月费劲地仰头看着足有一米九的大叔,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

“美女,今天跑这趟就算是开张的生意,给你打对折。”另一个年轻许多的矮瘦男人,身上还带着一股方便面的调料味,搓了半天手,听到光头大叔的揽客话术,也不甘示弱,赶紧自降身价。

温词月这才搞清楚状况,原来他们都是车站外常见的那些能说会道的揽客一族。温词月从小到大都是个不太会拒绝的人,再说大家都好辛苦,为了生活天不亮就到处奔波,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委婉拒绝又不伤了大家的和气呢?她微微皱起眉头,陷入苦想。

这边还没等温词月想清楚,那边就听见站在一旁半天没出声的电三***姨疑惑地问:“丫头,你成年了吗?”

啊……又是这个问题,今天只穿了平底鞋,温词月立刻把脚踮起来,企图让自己看上去既高挑又修长,礼貌地回答:“阿姨,我已经二十有余了。”

“真的假的?”电三***姨的尾音扬了扬,看着眼前软萌的小姑娘,眼神里满是不相信。

这个世界对小短腿实在太不友好了。

温词月长得娇小,身高四舍五入一米六,幸好比例还不错,四肢和脖颈儿都瘦长纤细,乖乖地站在那里像一只亭亭玉立的小仙鹤,一张小圆脸又白又嫩,几乎只有巴掌大,还留了一层薄薄的齐头帘儿,说话的时候细黑的眉毛轻轻一挑,一双眼睛像流云里的月亮,透着皎皎的光。

想来她今天穿得也不够稳重,浅紫色绣花T恤衫,领口还系着条粉色的钉珠丝带,前面的印花图案是一只伸着脖子看起来傻兮兮的胖火烈鸟,下面搭配白色九分裤,平底鞋,看起来的确显得有点学生气。

“小仙鹤”非常诚恳地说:“比珍珠还真,二十多了。”

大姨顿了顿:“我瞅着可不像,我跟你说丫头,大姨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这样的小姑娘我每年在这火车站门口能见一大把,和家里人闹点矛盾正常得很,千万别干傻事,离家出走什么的太不懂事儿了,还危险。”

“阿姨,”听完阿姨苦口婆心的一席话,温词月关注到的点很让人迷醉,她言辞恳切,“吃盐太多对身体不好。”

大姨:长这么好看别是个傻子吧。

光头大叔后知后觉,琢磨出一点意思来,矮瘦青年也似乎懂了什么,温词月现在在他们眼中,从小仙鹤变成了需要拯救的小羔羊。

“要不然先报个警?小孩儿家不识人心险恶,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万一碰见坏人怎么办?”

“就是啊。”

刚才还热衷揽客的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替她操心。

“多谢大家关心,但我真成年了,”温词月赶紧掏出身份证给热心群众看,接着说,“这趟来是想去个地方,我是学建筑遗产保护的,听说这里有个叫听风巷的地方有栋古宅,我打算去那里近距离看看。”

电三***姨半信半疑:“听风巷离这里可不近,再说那以北的几个镇早几年被并成了一个影视基地,影视基地常年热闹,听风巷原本也没几户人,后来都嫌闹腾,搬得差不多了,老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见大姨又有泼冷水的苗头,温词月马上说:“阿姨,我就是随便看看,得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呢,今天就坐您的车,麻烦您带我跑一趟远路。”

在大姨看来,天下没有比写作业更正经的事情,听她说要做作业,大姨不好再说什么,唠叨了一路提醒她多长个心眼注意安全,尽心尽力地把温词月送到听风巷,又怜惜她是个孤身在外的小姑娘,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几块钱跑路费。

果然不管怎么世风日下,世上还是好人多。温词月感慨着,再三谢过电三***姨,单手拎起行李,打开手机导航确定位置。

听风巷几乎在城市边缘,还要穿过一条曲折小路,温词月看着地图寻了半天,才找到了这座古旧的宅子。

老宅子大概有上百年历史了,粉墙黛瓦,飞脊棂窗,南依重重山脉,北临层层浅丘,门前的月牙河早已干涸,但栽种的鸳鸯茉莉开得正活泼,缀着或雪白或蓝紫的花,香气迎面扑过来,沾得满头满脸都是。

应该就是这里了。

温词月仔细看了看古宅的朝向,估摸着这就是课堂上老师所讲过的“能聚旺气”的格局设计,可因为久无人居,现在已经成衰败之势,而且这宅子地处偏僻,再加上常年闲置,更是少有人来。

先悄悄观察一下布局,再做开工计划,最好拍两张照片请师父过目,看他老人家是不是需要亲自过来。温词月打算好,一只手撑在窗沿上,整个人呈悬空状,两条腿摇晃着,她用另一只手蹭了蹭窗玻璃,睁大眼睛向屋内看去。

玻璃上贴满了精致考究的花纹,温词月把眼睛瞪得如铜铃大,企图看到里面一星半点内容,可眼珠子都因为过劳而酸痛了,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要不进去看一眼,脑海里有个小人儿冲她说:“反正这里也没有人来,谁也不知道你进去过,再说你可是被邀请过来做这处古宅修复的,先进去看看有什么不行?”

“就是就是!”一百个小人儿拍案而起,叽叽喳喳地怂恿她。

温词月耳根子软,轻易地被自己的内心戏说服,马上开始行动。

正门肯定是走不通,温词月先拍了拍朱红色的门,不出所料,果然大门紧锁,幸好她算得上行家里手,早有准备。她先把行李箱放到旁边的树下,再唰地拉开背包,翻出一条毛巾蒙面,又找了根细铁丝,把一侧弯了弯。

温词月耳聪目明,刚刚就发现靠北面的木窗户有一扇关得不够严实,窗台有些高,她吭哧吭哧地从附近搬来三块水泥砖摞起来,踩上去试了试,才借着这个高度勉强爬了上去。

这会儿她踩在窗沿上,半蹲下来,把那道缝隙抠了抠,小心翼翼地将铁丝伸进去。

往左两厘米,再往右一点点,温词月试探了几下,铁丝终于钩住了里面的铜插销,她心头一喜,屏住呼吸,刚想一鼓作气开窗翻进去,却听到背后有人幽幽地问:“喂,你在干什么?”

暴雨过后的天裹着湿漉漉的气息,尽管太阳不情不愿地露了半张脸,但还留了些阴沉的底色,更别说这里后面还有一小片密林,树木生得茂盛,叶子绿得很深,像在浓稠的染缸里浸过,层层叠叠地拥在一起,几声鸟叫划破寂静,鸟叫声又尖又亮,但换个角度来看,说是叫声凄厉,好像也没有错。

在这种气氛里,突然从身后飘来这么一声空灵缥缈的“喂”,温词月立刻觉得整根脊椎骨都吱吱向外冒着凉气。

“谁……谁在说话?”温词月扒着窗框,抖着肩膀,不敢回头看,嘴里还嚷嚷着给自己壮胆,“我……我可是曾经拿过散打……冠军的人,别想吓唬我。”

温词月虽然自认为不算胆小如鼠,可用师父的话来说,比芝麻粒儿也大不了多少。

刚入行的时候,她跟着师父去西南小镇修复一栋书院。书院是砖木结构,随着时光流逝,风雨渗漏、霉变、白蚁侵蚀等因素让几间老屋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她那时还稚嫩,只会些粗浅的皮毛功夫,帮师父打打下手,通常是学画图,标注部件,或者做做木构件。

书院在修缮后计划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对外开放,院中有一处瓷器收藏馆,温词月毕竟是个小女生,对那些漂亮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瓷瓶瓷碗瓷盆什么的简直无力招架,她每天乐颠颠地拎着木桶和毛巾,主动去擦玻璃罩,就是为了多近距离看那些瓷器两眼。

可还没过去几天,温词月对就这些瓷器已经心生敬畏。

还不是都怪师父!

一个傍晚,刚结束当天的修复任务,师父他老人家叼着根烟,坐在天井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软绵绵的女徒弟和一条狗……在打架。

书院里的旺财是被人从山上捡来的,因为“狗生”可怜,又瘸了一条腿,所以很受大家的宠爱,院长还给它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别名——大将军,让它成为这里的小护卫。

将军旺财是一只精力旺盛的狗,脾气又暴躁,见人三分挠,但狗脑子也挺伶俐,在膀大腰圆的师兄面前夹着大尾巴乖巧做狗,专爱挑软柿子捏,最喜欢缠着温词月。

温词月从小就害怕带毛的动物,旺财又是条大型犬,四条腿又细又长,站起来前爪子可以轻轻松松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旺财绝对是鬼见愁,她吃东西,它大摇大摆地过来伸着舌头试图分一杯羹;她擦玻璃罩,它摇着尾巴把头扎进木桶里消暑;她画图纸,它不客气地在纸上按满泥爪印……

“旺财,你这只坏狗!”

温词月几乎每天都要和旺财打上一架,但结果常常是旺财兴奋地汪汪叫,把她追得哭丧着脸满院子跑。

可只要师父冷起脸来,呵斥一声,旺财就赶紧趴在地上,拿肚皮蹭水泥地玩儿,如果师父不让它起来,旺财就一直趴在那里,哼哼唧唧地撒娇,乖得仿佛是个宝宝。

杨广年毕竟是做师父的,心疼自家小徒弟,实在不想让这个傻姑娘天天跑去擦玻璃。更何况,这个月有一队大学生志愿者每天过来帮忙整理书架,排列书目,两个愣头小子整天在珍瓷馆外徘徊,想搭讪,和温词月说上一两句话,***裸的司马昭之心,离老远他都能听见怦怦跳的声音。

杨广年活了大半辈子,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头四个都是肩能扛手能提脚下生风的壮汉,唯独老幺是个娇气的女娃娃。

做了这么多年的古建筑修复,他们这行少有姑娘家,往前十年算,杨广年根本不考虑收小姑娘为徒,可温词月是旧友所托,难以拒绝。

毕竟杨广年几十年前受温词月的爷爷温士诚不少照顾。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因为投生在穷人家,杨广年很早便开始在供销社打工,挣钱贴补家用,后来经人介绍到了工程队做小工,每天要背四五袋百斤重的水泥上山。他家里条件不好,吃不饱穿不暖,人长得格外瘦弱,像根细竹竿,出苦力的活一时半会根本做不顺手,肩膀上磨得都是水泡,年纪又小,常常偷偷抹眼泪。

好在温士诚人好心善,得知他的窘境后经常接济他,想方设法帮他克服困难。20世纪80年代,S市选入国家首批历史名城,当时有一个古城修复改造的项目,温士诚推荐杨广年参加了这个项目。杨广年肯吃苦,又好学,白天做工,晚上挑灯读书画图,保质保量地完成了繁杂的修复,还荣获了个人金牌奖,人生从此走向了另一个轨道。

对他来说,温士诚是挚友,也是恩人,因此故友的临终所托,他怎么也不该辜负。再说温词月这个小女孩儿机灵乖巧,要是想哄你开心,句句话都暖乎乎地往你心口上撞,杨广一直拿她当自家孩子般疼爱。

所以对那两只意欲拱白菜的“猪”,杨广年怎么看都觉得心气不顺。要是直说呢,月亮太单纯,肯定体会不出什么不对来;但要是想让她不去珍瓷馆,断了他人杂七杂八的念头,再简单不过了。

于是杨广年喝住旺财后,温和地把温词月叫到身边,说要和她聊聊天。

“月亮啊,你看珍瓷馆里那些瓷器漂亮吗?”

当然漂亮啊!温词月眼睛一亮,大力点头。

杨广年弹掉一截烟灰,接着说:“的确挺好看的,而且来头不小。比如说那件卵白釉印花云龙纹高足碗,出土于元代任氏家族的墓地。”

什么,墓地?那……那些瓷器,难不成都是陪葬品?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兴高采烈沉迷瓷器颜值无法自拔的温词月,突然间感到无风自凉,她不禁咽了下口水。

“还有什么青白釉刻花碗、白釉方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都是从辽怀陵里挖出来的东西,果然是自古墓地出精品啊。”

墓地出精品?

“月亮你还真别说,古人审美确实挺不错的,为师给你数数啊,还有……”

“别说了师父!”温词月快要跳起来,“我要去画图纸了,拜拜。”

她真的对师父的墓地精品小课堂一点点兴趣都没有。

一根烟已经烧到了最后,杨广年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一方小砚台里,深不可测地笑了。

小月亮啊,怕黑怕高怕鬼,这是他们都知道的。

果不其然,从这以后,师父再也没有在珍瓷馆里见到过某只快乐的洗涮匠,而那两个愣头小子脸上的失落之色,更是让他心里舒坦不少。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杨广年在心里冷哼一声,真是什么人都来痴心妄想他家小月亮。

风大了些,从树梢上掠过去,带起了细长的哨声。

温词月仿佛被镶在了窗户上,抠都抠不下来,手臂和肩膀仍然隐隐发抖。

“我问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谁问你是不是散打冠军了?”江时延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他心浮气躁地扒了扒头发,最近这都是什么奇葩事,早知道上个月在大观园他就该听劝。

大观园是舟江市的古玩一条街,每天凌晨三点到六点营业,前两天在酒桌上听顾寻说,唐寅的《临韩熙载夜宴图》最近在这一带出现过。

关于这幅传世名画,顾闳中的原迹早已佚失,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传为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被认为是存世最古的一件摹本,而唐寅的这幅摹本也因其精美而流传千古。

为了探听虚实,江时延特地挑了周末起个大早,到大观园来辨辨真假。

虽然天还未大亮,但是大观园里已经热闹起来,个个门前悬挂着雕花灯笼,红穗子被风推搡着摇来摆去。

江时延随便逛了一圈,古玩摊子陆续支起来,摊面上物品陈列,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带着一股子沧桑,都吆喝着自家是正儿八经的老货。

拨弄过两把扇面,江时延在心里冷笑几声,骗骗别人还行,哪能瞒得过他那双精明的眼睛,摆出来的这些基本都是作坊货,就几只青海白玉镯子的成色还不错,当然要价更不错。

比遍地作坊货更令人惊叹的是这里的商家,一个个简直是根本不用打草稿的故事大王,吹出的牛皮给地球至少能缝三件大袄,什么乾隆下江南遗留的宝物,民国大军阀不为人知的宝藏,官太太怒沉百宝箱,等等,天天都不带重样的,照样有人傻钱多的金主深信不疑,掏大价钱买一堆赝品回去。

江时延边走边看,偶尔还停下来津津有味地听两句故事。他穿着讲究,气质干净,深色牛仔外套内搭竹绿色夹克,再加上身材修长,仪表堂堂,走在街上很是惹人注目。

走了百十米,《临韩熙载夜宴图》没见着影子,倒有古玩店的女老板冲他招手,娇娇嗲嗲地喊:“小帅哥,快来玩儿呀。”

小帅哥江时延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看了一眼穿着火辣的女老板,从嘴角倾出一点点笑意,说不上来是什么笑,反正不太正经:“大姨,您这个年纪都是小帅哥的妈了,谨言慎行不好吗?”

我刚才乍一看还以为眼前这是住在盘丝洞里的中年妖精。

出于仅存的良心,也或许是因为那句着实非常有眼光的“小帅哥”,江时延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女老板虽然年纪不轻了,但好歹浓妆之下,在同龄大姨里也算风韵犹存,怎么着也是被广场大爷们奉为女神的人物,哪承想这个小帅哥不仅不给半分面子,嘴还毒。

不过女老板倒不太介意江时延的不客气,她坚信“颜值即正义”,毕竟江时延长了一张“原谅脸”,跟小年轻,尤其是好看的小年轻,有什么好较劲的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小帅哥,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怕是有祸事找上门来,不如进来求个平安符,保管你逢凶化吉。”

这番话简直是从《防诈骗手册》的经典案例里摘出来的,闻言,江时延这才注意到女老板经营的并非古玩店,而是一家佛堂。

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佛堂里点着五颜六色的香薰,满屋子烟气缭绕,似乎蹬蹬腿就要飞天,玫红色的窗帘围满四面墙,随着不大不小的风上下乱飞,白炽灯亮在帘子后面,整间佛堂充满了神秘莫测的气息,宛如20世纪九十年代的迪厅,分分钟要跟着《粉红色的回忆》摇起来。

江时延根本不信这个,手插在衣兜里,倒也依言走近两步,一条长腿稍屈,踩在台阶上,薄薄的眼皮撑起,吹了声口哨,玩味地说:“大姨,那您看我面色泛红,是不是要走桃花运了?”

一张俊脸上满是讥诮之意。

小帅哥美则美矣,但是太精明,不好骗。

“中年妖精”再也沉不住气,手往旁边一指:“求你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大姨,你还没说……”

“滚!”

成功反击,当时是心满意足地走了,可江时延想想,接下来确实过得不太顺,尤其是栽在他那个小魔王弟弟江北手里,简直被扒掉一层皮,好不容易即将重新做人,又在这平时鬼影都没有一个的地方见到一个小偷。

从背影看,还是个女的。

抓还是不抓,这是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江时延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听出江时延语气里的不耐烦,温词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人吗?”

江时延:朗朗乾坤,怎么一开口还骂上了?

“那不废话吗?难道你不是?”江时延的语气里火药味更盛,态度也更恶劣。

谁知温词月却长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是人就行。”

江时延:“我……”

温词月终于回头,两人目光相撞,立刻响起一高一低两声尖叫。

“你……”

“你!”

温词月忘了自己脸上还蒙着毛巾,大红牡丹花的图案,看起来十分喜庆,只露出圆溜溜的一双眼睛;而江时延更是惨不忍睹,及肩的头发乱七八糟,呈爆炸状,一脸胡子拉碴的落魄模样,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还穿着兽皮短衫,下面是兽皮短裙,脚上穿了一双草鞋。

即使温词月蒙着脸,江时延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对自己这副古怪扮相的震惊。

山崩地裂的震,惊天动地的惊。

真是丢尽脸了!

江时延发誓,回去一定要把江北摁在地上摩擦。

江北是他的亲弟弟,今年还刚上高中的小屁孩儿,出生的时候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年幼时几乎把医院当成家来住,把小魔王养大不容易,一家人都如珠似宝地宠着。

江时延一家基因优良,尽管魔王还是个小崽子,但在一次跟同学聚餐时无意中被星探拍下,后来被某经纪公司属意,希望能签下他好好培养。江北高兴极了,迫不及待地想体验练习生的生活,江时延却皱了眉头,不愿他吃这碗饭。

演艺公司以退为进,提议给江北一个网剧的小角色,先试试水,再让他选择这条路究竟合不合适自己。江北和江时延打赌,如果这次月考他能考进前三百,江时延不仅要答应他接这个角色,而且江时延本尊要在剧中贡献出自己的荧屏首秀。

江时延根本没在怕的,爽快打赌,亲弟的水平他还是略知一二,入学成绩一千名开外,吊着车尾进了市重点,三百名之内简直是痴心妄想。

没想到臭小子这次开了挂,正好考了第299名,一时之间,江时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还能怎么办,赌都打下了,做大哥的还能反悔不成?江时延只能愿赌服输,已经准备好向镜头前的无数观众献出自己这张英俊无比的脸,但是万万没想到,有没有脸根本不重要,他的首秀是扮演一个野人。

江北懂事地安慰他:“哥,要不是怕玷污你英俊的容颜,我就推荐你演野猪了。”

言外之意,你看我是多么善解人意的贴心棉袄弟弟。

江时延正在试戏,粘了满头脏兮兮的假发,为了更“野”一点,胡子也是化妆师一点点粘上的,还穿着豹纹套裙,他皮笑肉不笑:“呵呵,谢谢你全家。”

断断续续折腾了大半个月,今天江野人终于顺利杀青。江时延对着镜子里的豹纹野人咬牙发誓,以后他再和别人打赌他就是野猪。

他再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导演指导演技:“那个穿着豹纹的野人再性感一点。”

导演将胖胖的身躯费劲地扭出一个S曲线:“要表现出妩媚撩人的感觉来。”

“嘴唇!嘴唇咬一点!”

“来,给我一个眼神。”

“咔,再一遍!”

江时延在心里默默问候了导演及其整个家族。

看着平时立于神坛的大哥如此吃瘪,江北心中暗爽,他意犹未尽,在导演和编剧面前提议多给野人加点戏份儿,看到编剧脸上的动心神色,江时延不敢多留,瞅准机会撒腿就跑,连妆都没来得及卸。

把车停在少有人来的听风巷,就是怕被人看到,见鬼了,就这样居然还能和眼前这个女生碰个正着。

真是孽缘啊!

温词月看他扮相古怪,最开始的确有点震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再看向江时延,已经带了一点同情,应该是个乞丐吧,她又联想到火车站前竞相载客的那些人,再次感叹大家为了生活真的太辛苦了。

既然被发现,那就不能翻窗进去了,必须要另做打算。温词月准备先从窗台上下来再从长计议,她先蹬下一条腿来费劲地试探了两下,发现根本找不到那几块水泥砖的踪影。

坏了,温词月咬了咬嘴唇,一定是刚才爬上来的时候太用力,把砖块蹬倒了。

怎么办?她是一个身高四舍五入一米六的矮子啊!没有水泥砖的帮助,她就是个废月亮,根本下不去。

“怎么了?”冷眼看她忙活了一阵,江时延忍不住开口,“下不来?”

“嗯。”温词月怯怯地点头。

心里正暗想这个爆炸头会不会对自己伸出友谊之手,下一秒,忽然听见江时延哈哈大笑:“窗台上的朋友,点首儿歌送给你。”

他打起节拍:“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喂,”一向软绵绵的温词月真的有点生气了,她急喘两口气,脸蛋儿憋得通红,终于想到一句对抗他的台词,一把扯下脸上的毛巾,“你真幼稚!还无聊!”

看到温词月露出脸来,江时延的眼神一顿。

真是个小姑娘,比他想象中的要好看一些,江时延看着温词月气鼓鼓的样子,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哇,好凶,害怕。”江时延不痛不痒地摊了摊双手。

温词月把脸转过去,一句话也不说。

哟,小美人儿这是生气了。

江时延把双手***他豹纹小短裙的兜里,吊儿郎当地问:“要我把你抱下来吗?”

来自钢铁直男的硬撩,还是等着被教科书式打脸的硬撩。

没想到温词月“唰”地一下把脸转过来,刚才的小脾气已经烟消云散,又是那种软绵绵的语调:“那多不好意思。”

喂,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你那个期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欢快的语气又是什么情况?我这还非抱不可了?

温词月的眼神太过干净,扑闪着眼睛,看着他,让不正经惯了的江时延有点后悔刚才说出那句轻佻的话。也罢也罢,就当做件好事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温词月身边,看了看,然后拿过那条大红牡丹花毛巾缠在自己左手上,然后伸手过去,示意她握住。

温词月微微一愣,伸出柔白的小手,隔着毛巾放在他手心里。

还好墙上有几处微微凸出来的青砖,江时延算好距离,抬脚踩在高度合适的一块青砖上,把原本只稍微探出头的青砖加长,懒洋洋地说:“踩我脚上。”

“啊,不好吧……”

“别废……别说那些没用的,”江时延抬起眼,“速战速决,我还有别的事。”

温词月“哦”了一声,慢慢地踩在他的脚背上,另一条腿借着这个缓冲迅速落了地。

江时延有点惊讶,她看起来软萌的一小只,没想到身手还挺利落。

重新站在大地上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温词月仰头闭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请你吃饭吧,”做完好事的江时延刚想拔腿走,突然听到温词月的暖心邀约,他们的身高差距实在有点明显,小姑娘努力仰着头,冲他甜甜地笑,“就当是谢谢你了,叔叔。”

叔……叔叔?

被甜美笑容击昏一秒钟的大脑立刻清醒过来,江时延仿佛受了奇耻大辱,颤抖着手指:“你叫我叔叔?”

这两年他听到最多的赞美是什么?

年轻有为,后生可畏,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

现在,这个刚才还把祖传红牡丹毛巾蒙在脸上的神秘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居然开着小甜嗓儿管他叫——

叔叔。

你经历过绝望吗?

“刚刚忘了称呼您,真是太没有礼貌了,”温词月长着一双猫眼,眼角的弧度很好看,一笑起来眼睛弯弯,露出整齐划一、白色小贝壳一样的牙齿,整个人又甜又可爱,像是泡在蜜罐里的小姑娘,“您想吃什么啊叔叔?”

“我不饿!”

“叔叔您不要跟我客气……”

一段时间后,江妈妈张罗着给儿子介绍相亲对象,积极地询问儿子对另一半的要求。

“太有礼貌的不要。”江时延把手中的文件随手扔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靠。

江妈妈:?

“特别是一上来就管你叫叔叔的,”江时延冷笑,“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我年轻英俊的生命里,居然还遭受过这样的侮辱。”

“我是真心想谢谢您,”温词月句句恳切,“一顿饭而已,不瞒您说,我刚来舟江市,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叔叔您就好人做到底,带我认认路。”

这是乖巧牌。

“叔叔,我真的特别饿,坐了一夜火车,只吃了一包泡面和两根酱黄瓜。”

这是可怜牌。

双管齐下,江时延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一声声的“叔叔”如巨石,接连不断地砸过来,江时延脑子里开了花,实在不想再听下去,胡乱点点头:“得了,只要你不说话,山珍海味也带你去吃。”

温词月闭紧嘴,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

把温词月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女生丢在偏僻无人的地方,怎么看也非君子所为,江时延虽然承认自己最多算个伪君子,但也确实干不出来这样的缺德事儿。

“我先回去换个衣服总可以吧,”江时延整理好思绪,再把目光投向温词月,惊讶地发现她已经拎好了粉皮小行李箱,仰着脸看他,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仿佛只等他的号令。

江时延接过她的行李箱,看着她提得这么轻松,这一接手,发现还挺有分量:“你这里面装的什么?还挺沉。”

温词月掰着手指,认真地数着:“锤子、锥子、刻刀、铁钳……工具挺多的,还有一本《明清瑞兽博古木雕精粹》,其他都是生活用品了,不占什么重量。”

江时延:明什么雕?瑞什么?

江时延也算见多识广了,可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一串词,他一时半刻也搞不清楚其中的意思。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侠到底是哪条路上的好汉?

“我的车在那边,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太远,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再带你去吃饭。”

温词月“啊”了声,又立刻把嘴捂上。

现在丐帮的业务确实发达不少,温词月想起以前看过的新闻,乞讨月入过万,当时还觉得是假消息,现在丐帮的奢靡生活居然***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这个叔叔,还以为他连条裤子都买不起,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看起来令人十分脸红的性感豹纹短裙,露出来的一双腿倒是又长又直,很让人羡慕。因为囊中羞涩不舍得去理发店,才任头发胡子疯长,原来不是,他甚至还十分轻描淡写地就说出了“我的车在那边”这种话。

江时延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温词月高频率地甩着不太长的腿紧紧跟在他身后,正以竞走般的速度前进,江时延突然停住,温词月结结实实地撞在他后背上。

“我……”看到眼前此景,江时延刚想脱口骂出一句,又想到身后的萌妹,及时刹车,生生吞了回去。

温词月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发现眼前停着一辆……自行车。

难道这就是叔叔口中的“车”?

还是前有横梁后有铁座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这种自行车我见过,”温词月有点惊喜,“我爷爷和我师父都骑过。”

“住口。”

“大约在我小时候吧,爷爷骑着这种……”

“住口!”

“嗯嗯。”

江时延撕掉车铃铛上粘着的便笺纸,上面是他那个损友顾寻的字体:“延哥,我在附近办事,刚好赶上小北下戏,我要赶去火车站接专家,他跟我说你的车在这儿,我先借着用一用。您的代步工具我准备好了,剧组的道具,您先凑合着。”

魔王真是胆子肥了,江时延完全不知道江北究竟是什么时候顺走了他的车钥匙。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啊,江时延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经没脾气了,这接踵而至的霉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有火也没处发,干脆认命,江时延解下豹纹短衫上的腰带,把行李箱牢牢捆在前面的横梁上,他踢开车撑,长腿横跨,坐在车鞍上,转头示意温词月:“上来。”

温词月小心翼翼地侧坐在后车座上。

“坐稳了,出发!”

来到舟江市的第一天,温词月最大的感慨是人生的相遇很奇妙。

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只认识半小时,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互通的邋遢大叔坐在同一辆自行车上,带她驶向未知的前方。

未来、明天,甚至下一秒都不可预知,她唯一笃定的是,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人。

她的感觉不会欺骗她。

哪怕他们不过是短暂的相遇,哪怕她对他一无所知。

或许正因为如此,这种一眼笃定的相信,才会显得格外珍贵。

“叔叔贵庚啊?”礼貌的温词月没话找话。

正好是一段下坡路,呼呼风声从耳边掠过,江时延扭过头,恶声恶气地说:“二十有余!所以不要叫我叔叔!”

温词月再一次震惊了,实话实说:“真没看出来……”

“今天是特技效果,完全遮掩了我的美貌,等我恢复人类身份,你就会发现仅凭我的长相,看起来最多十八,不能再多了。”

温词月觉得他特别有意思,清脆的笑声似乎粘在车轮上,一路都挥之不去。

原本暴躁得几乎要喷火的江时延,在温词月的笑声里奇异地平心静气起来,甚至乐观地想,丑就丑吧,能让小姑娘开心一点儿,似乎也不错。

如果不是温词月每隔几分钟就伸出两根手指头偷偷摸一下他的豹纹小短裙,还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江时延想,他的心情或许会更好一些。

“请问你贵姓啊?”脑中灵光闪现,温词月这才想起来问问“司机”的姓名。

“贵姓江,不用免,江时延,江河湖海的江,天时利地的时,绵延不绝的延。”

“我叫温词月,”温词月扬了扬声音,“温柔的温,‘词月’就是诗词歌赋里的月亮。”

不知名的花香飘了一路,风从南到北,轻柔拂面,江时延认真听着温词月的解释:“我妈妈说,诗词里有最美的月亮,‘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何人种丹桂,不长出轮枝。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江时延由衷地说。

“当然啦。”温词月稍稍迟疑了一下,笑着答道。

“来舟江的第一顿想吃什么?”拐过一个弯,江时延奋力蹬着二八大杠,穿过一座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随便点,哥请你。”

连半分犹豫和客套都没有,温词月捧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坦诚地说:“江时延,我想吃烤猪蹄。”

烤猪蹄?江时延挑眉,看来这个小月亮的饮食习惯有着和她外表十分不符的狂野。

“怎么想起来吃烤猪蹄了?”

温词月观察了一下他的侧脸,猜测江时延现在的心情如何,只见他满脸胡子随风舞动,好像心情还不错,于是乖乖地说:“刚才看你用红色毛巾缠着手,实在太像烤猪蹄了,我突然联想到,然后就特别想吃。”

“吱嘎”一声,江时延一个急刹车,二八大杠停住:“你给我下来。”

“我不要。”温词月紧张地抓住他的衣服,怕被江时延半路抛弃。

江时延怒极反笑,他堂堂江少,今天难得的绅士之举,怕有占小姑娘便宜之嫌,她不但不理解他的苦心,反而说他的手像烤猪蹄。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扶你的时候,为什么用毛巾缠住手?”

温词月微微歪了下脑袋,思考片刻,犹疑地问:“因为你手脏?”

“温词月,你快给我下来!”

江时延耐心尽失。

决不能被丢下,温词月只有这一个念头。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干脆一把抱住江时延的腰,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江时延整个人完全僵住,温词月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他背后,纤细莹白的双臂自他腰间圈过来。她像块裹着绵软奶油的蛋糕,江时延鼻端萦绕淡淡甜香,她靠着他,好像一切都变得柔软,一直软到心里去。

“第一次被投怀送抱的感觉是什么?”顾寻后来问过他一次,脸上满溢八卦之情,“感动吗?”

江时延实话实说:“不敢动。”

这一刻,似乎万物被定格,天地也阒静无声,突然,一阵微小的声响敲进耳膜,而后,渐渐震耳,一声比一声急促。

江时延不由地按住胸腔的位置。

是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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